《水经注·渭水下》引录《燕丹子》,说到秦王为谋害燕太子丹,特意“为机发之桥”事:
《燕丹子》曰:燕太子丹质于秦,秦王遇之无礼,乃求归。秦王为机发之桥,欲以陷丹。丹过之,桥不为发。又一说:交龙扶轝而机不发。但言,今不知其故处也。
虽然说“今不知其故处也”,但是郦道元将这段文字置于“(渭水)又东过长安县北”句下。《燕丹子》载录“秦王为机发之桥,欲以陷丹”故事曾经形成相当广泛的社会影响。对于《燕丹子》这段文字,《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均予引录。《七国考》卷一四《秦琐征》“机发桥”条,也采信这一传说。对于所谓“丹过之,桥不为发”,还有一种解说,言“丹驱驰过之,而桥不发” ,就是说燕太子丹因快速通过可能使得“机发之桥”的启动装置来不及反应。
《燕丹子》成书年代未能确知。孙星衍刻本序文以为“审是先秦古书”。《文献通考·经籍考》引《周氏涉笔》说:“似是《史记》事本也。”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三二《四部正讹》认为出自“汉末文士”之手,《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承袭胡应麟说,认为其书在唐以前,而出于应劭、王充之后。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则称“汉前之《燕丹子》”。有学者说:“看来《燕丹子》的文字可能曾有所删改增饰,但这个故事在汉代已基本定型,则是不能轻易否定的。” 罗根泽判定“其时代上不过宋,下不过梁,盖在萧齐之世” 。前引《水经注》使用《燕丹子》文字,显然是值得注意的。现在看来,“秦王为机发之桥”的传说,其实很可能是有秦人桥梁建造与机械发明相结合的历史实际以为真实背景的 。
《墨子·备城门》说到城防体系中“为发梁而机巧之”的防卫技术,有“引机发梁”的设计:
去城门五步大堑之,高地三丈,下地至泉,三尺而止,施栈其中,上为发梁而机巧之,比传薪土,使可道行,旁有沟垒,毋可踰越,而出佻且北,适人遂入,引机发梁,适人可禽。适人恐惧,而有疑心,因而离。
岑仲勉称之为“发梁诱敌之法”。他解释说:“编板曰栈,小桥亦曰栈,施栈横堑,栈面傅以薪土,状若通道,栈之上预悬机械性之发梁,然后佻(同挑)战诈败(即通俗之‘且战且北’),诱敌入来,发县梁以阻之。《太白阴经》:‘转关桥一梁;为桥梁,端著横栝,拔去栝,桥转关,人马不得渡,皆倾水,秦用此桥以杀燕丹。’《通典》认为转关板桥。‘因而离’者,言敌恐中机,不敢追入而离去也。” 于这种防卫设施,有学者解释说:“在壕沟上架设栈道,栈板上设‘悬梁’,即吊桥,装置可以活动的机关。”“派兵出城挑战,并假装战败逃回,引诱敌人走栈道板,引发悬梁之机关,吊起悬梁,敌人便可擒拿。”这种“为发梁而机巧之”的特殊桥梁,《武经总要》称作“机桥” 。
《墨子》书比较集中地体现了早期机械学的成就,于是《抱朴子》内篇《辩问》有“夫班输倕狄,机械之圣也”的说法。《抱朴子》内篇《论仙》作“班狄”,即公输班和墨翟的并称。“班狄”,或写作“班墨”。《吕氏春秋》研究者曾经指出《墨子》学说在秦地的影响 。有墨学研究者以为,“《号令》篇所言令丞尉、三老、五大夫、太守、关内侯、公乘,皆秦时官,其号令亦秦时法,而篇首称王,更非战国以前人语,此盖出于商鞅辈所为,而世之为墨学者取以益其书也。” 蒙文通说,“自《备城门》以下诸篇,备见秦人独有之制,何以谓其不为秦人之书?”“其为秦墨之书无惑矣!” 岑仲勉说,《墨子》“城守”“这几篇最少一部分是秦人所写,殆已毫无疑问。” 《城守》诸篇,陈直以为是秦代兵家著作 ,于豪亮、李均明判定“是秦国墨家的著作,叙述的是秦国的事” ,李学勤则论证是秦惠文王及其以后秦国墨者的著作 。类似的意见如果能够成立 ,则《墨子·备城门》所谓“为发梁而机巧之”的设计,是可以为《燕丹子》“机发之桥”故事提供助证的。有的学者指出,“秦国的墨者是‘从事’一派”,“这些墨者在秦所从何事?”“这至少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从事兵法的应用研究提供军事技术服务;二是从事官营手工业的生产管理和技术支持。” 《墨子·备城门》所谓“为发梁而机巧之”,是“军事技术”,也是交通技术、建筑技术。其中最具先进意义的内容,自然是所谓“机巧” 。
《燕丹子》“秦王为机发之桥,欲以陷丹”故事,提供了秦人机械发明的重要信息。当然,作为交通史料的意义尤其重要 。这里以为还有必要向大家提示的,是郦道元将这段文字置于“(渭水)又东过长安县北”句下。也就是说,他可能认为这一传说的原生地点,与长安有关。
考古学者李毓芳、刘瑞主持的汉长安城北渭桥遗址的发掘,有关于秦代桥址的重要发现。进一步工作的收获,或许可以扩展并提升我们对于秦桥梁工程技术水准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