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是汉藏语系里最主要的语言,有九亿 多人以汉语为母语。汉语的特点须与别的语言相比较才能显示出来。我们通常拿汉语与印欧系语言相比较,这是因为印欧系语言是当今世界上分布区域最广的语言,它包括英语、德语、法语、俄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等六十几种,有十五亿多人以某种印欧语为母语,其中英语的使用范围极为广泛,被看成国际交往的工具。
从类型学(Typology)的观点看,汉语属声调语言;就是说,词的语音结构中包括声调的类别,不同类别的声调能区别词的意义。如汉语的“夹子”与“架子”不同,“可喜”和“可惜”有差别,区别在于声调。印欧系语言属无声调语言。在词的结构方面,汉语属分析型语言,或称之为孤立语,特点是缺少严格意义的词形变化。例如英语的book和books是同一个词的不同形式,汉语里只须用“书”表示。英语的go、goes、going、went、gone属同一个词,汉语只须用“去”表示。英语在印欧语当中是形态变化比较少的,但仍属综合型语言。在语序方面,汉语的修饰语出现在中心语之前,而印欧系语言的修饰语,有的出现在中心语之前,有的出现在中心语之后。
汉语包括古汉语和现代汉语。现代汉语有广狭二义。狭义的现代汉语指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的普通话。广义的现代汉语还包括现代各地方言。
口语是语言的基础,书面语是口语的加工形式。提到古汉语,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文言。文言是古汉语的书面形式;更精确一点讲,是周秦时代的口语的加工形式。口语在不断发展变化,书面语自然跟着发展,可是文言从周秦一直沿用到五四时代,基本面貌未变,这是历代统治者提倡使用文言的结果。当然,不同时代的文言或多或少掺杂了当时的口语成分,但并没有改变文言的格局。至于记录秦汉以后各时期口语的书面材料,如唐代的变文、宋代的语录、宋元间的平话、明清时代的小说,通常称之为古白话。文言文和古白话都属古汉语。至于近代汉语这一名称,它的含义不很固定,学者的说法各不相同,我们就不细说了。这里要谈的是普通话和文言的比较。
人们常说古汉语单音词占优势,现代汉语双音词占优势,对这一说法须加以解释。
第一,这里讲的古汉语指的是文言。古代口语是不是单音节占优势,很难说。从先秦文献中看,凡是比较接近口语的,就有较多的双音词。
第二,所谓单音词占优势,不是就词汇中单音词所占比例来说的,《尔雅》汇集的古词有大量的多音词,“释训”、“释草”、“释木”、“释虫”、“释鱼”、“释鸟”、“释兽”、“释畜”等章最为明显。但是就古代文献看,使用的大都是单音词。一则因为双音词在文献中出现的机会很少,二则因为口语中的许多双音词在书面语中被简化成单音的了。
文言和普通话的差别主要表现在下列几个方面。
第一,文言中的语气词在普通话中全部更换了。更换的情况如下:
第二,代词基本上更换了。下边将常见的文言代词和普通话加以比较:
(1)人称代词
文言中没有真正的第三人称代词,称代第三人称主要是借用指示代词“其”和“之”。这两个词用在句中都不能充当主语。
(2)指示代词
普通话表示不定指,多不用指示代词。常用“有”接名词,如“有人”、“有一天”;或用“没有”接疑问代词,如“没有谁”、“没有哪个”。
(3)疑问代词
第三,文言的介词,今天仍在沿用,大都见于成语或带点文言色彩的语句中。文言介词数目很少,往往一词多用。现代汉语的介词数目比古汉语多,这是语言日趋精密的一种表现。
例如“以”:
(1)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 (《孟子·梁惠王上》) “以梃与刃”译成现代汉语是“用木棒和刀子”。
(2)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 (同上) “以时”是“按时”。
(3)天子以他县偿之。 (《史记·封禅书》) “以他县”是“把别的县”。
(4)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 (《孟子·万章上》) 这里的“以”当“凭”讲。译成现代汉语是:不单凭字面去曲解词句,不单凭词句去误解原意,凭自己的体会去推断诗的原意,这才是正确的。
又如“为”:
(1)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论语·子罕》) “不为酒困”译成现代汉语是“不被酒醉倒”。
(2)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 (《孟子·离娄上》) “为汤武”是“替汤武”。
(3)不足为外人道也。 (陶潜《桃花源记》) “不足为外人道”是“不必对别人讲”。
再如“与”:
(1)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 (《论语·述而》)
(2)孟子不与右师言,右师不悦。 (《孟子·离娄下》)
这里的“与”可译作“和”、“跟”、“同”。
再如“于”:
(1)子于是日哭,则不歌。 (《论语·述而》) “于是日”译成现代汉语是“在这一天”。
(2)忌进孙子于威王。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进孙子于威王”是推荐孙子给威王。
(3)赵氏求救于齐。 (《战国策·赵策》) “求救于齐”是“向齐国求救”。
(4)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 (《孟子·梁惠王下》) “拯己于水火之中”是“把他们从水火之中拯救出来”。
从上边的例子可以看到介词分化的一些情况:
以→用、按、把、凭
为→被、替、对
与→和、跟、同
于→在、给、向、从
这种演变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随着社会的发展,语言也在不断改进,可是文言当中找不出变化的轨迹。要找只能依据古白话和方言的资料。
方言是对民族共同语而言的。我国地域宽广,方言复杂,可是民族共同语的书面形式早已形成。方言之间的差异主要表现在语音方面。词汇方面大同小异,语法上的差别最少。这是就总的情况说的。当然,不同的方言各有特点,拿普通话和方言作比较,也只能说出一个大致的趋向。比如,我们可以说普通话没有入声,而入声是方言的一大特点。仔细考察起来,作为民族共同语的基础的北方方言,大都没有入声,其他方言大都有入声,可是入声的表现情况也并不完全相同。
汉语语法的基本特点是缺乏严格意义的形态变化,由此有下列表现。
第一,名词可以直接修饰动词。
利用介词表示名词与动词的语义关系,古今是一脉相承的,差别只在现代汉语的介词更加丰富,分工更为精密罢了。名词直接修饰动词也是古已有之,不过现代汉语的表现形式略有发展。
表示方式的名词修饰动词最为常见,古今都有。
(1)乃效女儿咕嗫 耳 语。 (《史记·魏其列传》)
(2)万石君必 朝 服见之。 (《汉书·万石君传》)
(3) 箕畚 运于渤海之尾。 (《列子·汤问》)
(4)臣请 剑 斩之。 (《汉书·霍光传》)
(5)现在本报 全文 发表这篇文章。
(6)十四年来,他自学中医,为群众 义务 治病六万次。
(7)假如发生意外情况,请你们立即 电话 报告,不要延误。
(8)他们虽然远隔重洋,但经常 书信 联系,互通音讯。
表示比况的名词修饰动词也比较多见,现代汉语通常要用上“似的”(似地)、“一般”、“般的”、“一样”、“般”、“样”之类的字眼。例如:
(1)庶民 子 来。 (《孟子·梁惠王上》)
(2)射之,豕 人 立而啼。 (《左传·庄公八年》)
(3)嫂 蛇 行匍伏。 (《战国策·秦策》)
(4)燕犹 狼 顾而不能支。 (《史记·苏秦列传》)
(5)话声未完,她就 一阵风 似地跑开了。
(6)小朵小朵的雪花 柳絮 般地飘扬着。
(7)眼睛有些模糊了,只觉得纸上的字迹 蛇 样的蠕动着。
(8)他的话 钢刀 般扎进我的心。
有些单音节名词修饰单音节动词用来表示比况的,由于长期使用,便成了固定的结构,现代汉语中就当作复合词了。例如:
蚕食 龟缩 鸟瞰 鼎立 雷动
冰释 瓦解 狐疑 粉碎 鼠窜
古汉语中,名词修饰动词可以表示依据或原因,现代汉语不这么用了。例如:
(1)失期, 法 皆斩。 (《史记·陈涉世家》)
(2)乃 病 免家居。 (《史记·陆贾传》)
在古汉语中,施事名词和受事名词都不直接修饰动词,在现代汉语中,施事名词也不直接修饰动词,但是受事名词直接修饰动词的现象日渐增多,这也许是受日语的影响。日语的宾语置于动词前边,汉语则是受事置于动词前边,是动词的修饰语,而不是宾语。后者受前者的影响,但不能理解为日语的翻版。例如:
技术改造 心理咨询 民意测验
汽车修理 食品储藏 废品回收
电影摄制 工作安排 会场布置
这种用法在语音节律上显示出一个特点,即双音节名词修饰双音节动词。
第二,动词或形容词可以直接充当主语或宾语。
汉语的动词或形容词充当主语或宾语,保持原来的样子,不改变形式,这和印欧语言很不相同。例如英语的动词充当主语,或者构成不定式(前边加“to”),或者变成动名词(后边接“ing”),总之,形式上有所改变。
不改变形式,词性是不是改变了?也没有。例如:
(1)游泳是一种很好的运动。
(2)坚持就是胜利。
(1)句的主语可以扩展为“在海边游泳”;(2)句的主语可以扩展为“坚持真理”。直接受介词短语修饰和带宾语都是动词的功能。
值得注意的是汉语有许多动名兼类的词。例如:
翻译 编辑 校对 教授 主管 掌舵 指挥
报告 回答 创作 主张 希望 命令 组织
记忆 认识 开支 根据 工作 爱好 生活
作为动词,它们可以用作谓语中的述语(谓语的中心),也可以充当主语。作为名词,它们不能用作述语,可以充当主语。所以,在主语位置上,究竟是动词还是名词,须根据具体情况才能决定。以“翻译”为例:
(1)我翻译了狄更斯的小说。
(2)翻译诗歌是一种创作活动。
(3)这位翻译通晓几种语言。
(1)句和(2)句中的“翻译”词性相同,意义也相同。(1)句和(3)句中的“翻译”词性不同,意义也有差别。但是,三者的形式都一样。在英语里,translate是动词,转成名词是translation和translator。translate转成translation,词性变了,意义基本未变;转成translator,不但词性改变,意义也有明显的差别。前一种情况,朱德熙称之为自指;后一种情况,朱德熙称之为转指。在汉语里,自指没有词形变化,转指有时在构词上有改变。例如:
编—编者 读—读者 记—记者
学—学者 著—著者 患—患者
剪—剪子 夹—夹子 塞—塞子
盖—盖儿 包—包儿 塞—塞儿
想—想头 盼—盼头 来—来头
这种变化不是一个词本身的形式变化,而是构成新词,所以不属严格意义的形态变化。
第三,词语结构常常受单双音节的影响。
吕叔湘主编的《现代汉语八百词》指出:
现代汉语里的词语结构常常受单双音节的影响,最明显的是“双音化”的倾向。比如把单音节的词凑成双音节:一个人姓“张”,就叫他“老张”或“小张”,可如果他姓“欧阳”,就只叫他“欧阳”,不叫他“老欧阳”或“小欧阳”。单音的地名总带上类名,双音的就不需要,比较“大兴、顺义”和“通县、涿县”,“日本、印度”和“法囯、英国”。数目字也有类似的情形,例如一个月的头上十天必得说成“一号”……“十号”,“十一”以后就带“号”字或不带“号”字都可以。
又比如双音节的词要求在它后边跟它搭配的词也是双音节,例如:
进行学习(×进行学)│共同使用(×共同用)
打扫街道(×打扫街)│严重事故(×严重事)
关于单双音节对词语的影响,后边将作进一步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