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曰:家人有宝器,尚函匣而藏之,况人主之山海乎?夫权利之处,必在深山穷泽之中,非豪民不能通其利。异时,盐铁未笼,布衣有朐邴,人君有吴王,皆盐铁初议也。吴王专山泽之饶,薄赋其民,赈赡穷乏,以成私威。私威积而逆节之心作。夫不蚤绝其源而忧其末,若决吕梁,沛然,其所伤必多矣。太公曰:“一家害百家,百家害诸侯,诸侯害天下,王法禁之。”今放民于权利,罢盐铁以资暴强,遂其贪心,众邪群聚,私门成党,则强御日以不制,而并兼之徒奸形成也。
文学曰:民人藏于家,诸侯藏于国,天子藏于海内。故民人以垣墙为藏闭,天子以四海为匣匮。天子适诸侯,升自阼阶,诸侯纳管键,执策而听命,示莫为主也。是以王者不畜聚,下藏于民,远浮利,务民之义;义礼立,则民化上。若是,虽汤、武生存于世,无所容其虑。工商之事,欧冶之任,何奸之能成?三桓专鲁,六卿分晋,不以盐铁。故权利深者,不在山海,在朝廷;一家害百家,在萧墙,而不在朐邴也。
大夫曰:山海有禁而民不倾;贵贱有平而民不疑。县官设衡立准,人从所欲,虽使五尺童子适市,莫之能欺。今罢去之,则豪民擅其用而专其利。决市闾巷,高下在口吻,贵贱无常,端坐而民豪,是以养强抑弱而藏于跖也。强养弱抑,则齐民消;若众秽之盛而害五谷。一家害百家,不在朐邴,如何也?
文学曰:山海者,财用之宝路也。铁器者,农夫之死士也。死士用,则仇雠灭,仇雠灭,则田野辟,田野辟而五谷熟。宝路开,则百姓赡而民用给,民用给则国富。国富而教之以礼,则行道有让,而工商不相豫,人怀敦朴以相接,而莫相利。夫秦、楚、燕、齐,土力不同,刚柔异势,巨小之用,居句之宜,党殊俗易,各有所便。县官笼而一之,则铁器失其宜,而农民失其便。器用不便,则农夫罢于野而草莱不辟。草莱不辟,则民困乏。故盐冶之处,大傲皆依山川,近铁炭,其势咸远而作剧。郡中卒践更者,多不勘,责取庸代。县邑或以户口赋铁,而贱平其准。良家以道次发僦运盐、铁,烦费,百姓病苦之。愚窃见一官之伤千里,未睹其在朐邴也。
大夫说:老百姓有宝贵的东西,尚且要收藏在匣子里,更何况是国君的山海之宝呢?有财富的地方,必然是在深山大海里,不是强横的有特殊势力的人,是不能开发利用这些资源的。过去,盐铁没有官营时,平民中有朐地的邴氏,诸侯中有吴王刘濞,这都是议论盐铁官营时最初的话题。吴王刘濞垄断了富饶的自然资源,通过减轻赋税、救济穷困小民的手段,收买人心,以提高个人的威望。个人威望提高了,叛逆朝廷之心就产生了。不及早杜绝它的根源,考虑其后果,就好像掘开吕梁山,让黄河水奔腾泛滥,所带来的危害必然很多了。姜太公说:一家不择手段地追求私利,就会伤害百家的利益;百家不择手段地追求私利,就会损害诸侯的利益;诸侯不择手段追求私利,就会危害国家的利益;这是王法所禁止的。现在你们把盐铁的权利下放给豪民,废除盐铁官营政策去资助凶暴强横的人,顺从他们的贪心,各种邪恶的人聚集到一起,以豪家之门为中心,结成党羽,这样,豪强日益不能制服,搞兼并的人作奸犯科的形势,就会发展成为现实了。
文学说:百姓的财物藏在家里,诸侯的财物藏在封国里,天子把财物藏在四海之内。所以百姓把院墙作为藏财物的遮蔽,天子把四海作为收藏东西的箱柜。天子到诸侯那里,登上大堂前东面的台阶,诸侯交出开闭国门的钥匙,手捧写着姓名、官职的简策,站在旁边听候命令,表示不敢以主人自居。所以,天子并不积蓄聚敛财富,而是把财富分藏在人民手中;不追求工商之利,而是注重用礼义去教导百姓。建立了礼义,百姓就会接受上面的教化。如果这样,就是商汤王、周武王现在还活着的话,也用不着有什么忧虑。搞工商业,干欧冶子那样的事,怎么能形成奸党呢?三桓掌握鲁国的政权,六卿分掌晋国大权,并不是因为盐铁官营才产生的。所以,最有权势财富的,不在深山湖海之中,而在朝廷;一家伤害百家,在朝廷内部,而不在朐地邴氏那样的人。
大夫说:禁止人民自由开发利用山海的资源,人民就没有互相倾轧的机会;物价涨跌但有平价制度加以限制,人民就不会对价格产生怀疑。国家规定平准法,人人都能满足欲望,即使让儿童到市场上去买东西,也不会受到欺骗。现在你们要废除盐铁官营和平准政策,就会使豪强富商霸占山海的财富,独得商业的利益。他们在家中遥控市场,决定行市、物价的高低全凭他们的一句话。贵贱没有标准,他们坐收其利而变为豪强,这是助长了豪强势力,抑制了弱小力量,把财物藏在强盗手里。如果纵容强的,压制弱的,那么百姓间的平等就消失了;这就好比田中杂草茂盛而损害五谷生长一样。一家伤害百家,不是由于朐地邴氏那样的豪强,又是谁呢?
文学说:深山大海,是财物的宝贵源泉。用铁铸造的农业生产工具,是农民最重要的生产工具。农民使用农具,就能消灭农田中的杂草,消灭了杂草,就能开垦土地,土地开垦了,就能五谷丰收。山、海被开发利用就使老百姓的吃用得到满足,百姓供给充足,国家就会富裕。国家富裕后再用礼义来教导百姓,人们在路上行走就会相互谦让,做工经商的也不会互相欺骗,人人怀着敦厚朴实的感情相处,而没有人互相争利。秦国、楚国、燕国、齐国,土地的生产能力不同,土质的硬软程度不一,因此农具的大小曲直,也要随各地的风俗习惯不一样而有所不同。现在朝廷硬要把农具统一,就不能使农具适应各地的情况,农民使用起来很不方便。农具使用不方便,农民耕作时就疲惫不堪,不能除掉杂草。杂草不除,庄稼不长,人们生活就会贫困。煮盐冶铁的地方,大都靠着深山大川,靠近铁矿、木炭(森林),地势远僻,作业艰苦。郡县中服役的人,大多不能忍受那种劳苦,责令用钱雇人代役。郡县铁官有的按户征收生铁,而且还压低收购价格。六郡良家,又按照地区的远近,出钱雇用车子和劳力代为转运盐铁,既麻烦,又费钱,弄得百姓非常痛苦。我们只看见一个官吏伤害千里百姓的事情,没有看到像你说的伤害百家的朐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