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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兵工子弟，当我得知候选人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科技大学（简称“国防科技大学”）毕业生的时候，不自觉地产生了一丝亲近感。湖南的候选人胡文阁，有10年工作经验，大约换了三四份工作，单纯看简历除了毕业于国防科技大学，其他经历没给我留下任何印象。
这是一张充满笑意的脸，温暖但并不迷人。
胡文阁，个子不高，椭圆脸，眼睛乌黑明亮，弯弯的细眉，挺拔的鼻梁。衣服干净利索，满脸笑容显得神态“慈祥”——干净略带阴柔的慈祥。很有礼貌，服务员倒茶的时候他会点头致意，举止得体。
当时湖南分公司正在筹建，我和文阁的见面地点选在了江边的一间茶馆。房间很大，4把红色的仿紫檀座椅分别摆在方形茶台的两侧。我和文阁面对面而坐，龙井的糯米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温润了那个下午。
文阁对自己的几段工作经历娓娓道来：“我2009年毕业，所学专业是通信工程，大学成绩一般，毕业后去了一家小公司，做不间断电源的维护工作，做了一年多。后来有个机会，一个朋友在九江和他人成立了一个合资公司，做江西的污水治理，我就过去负责项目管理。4年之后项目做完，我回到长沙目前这家公司——思远政通，做城市管理项目，我是业务总监，在这里已经工作3年了。”
可能是椅子不舒服的原因，文阁介绍的时候姿态前倾，不停地点头，好像在不断地给自己鼓劲儿。“关于您工作的这几段经历，可以具体地介绍一下，如每家公司做出的成绩，离开的时间，为什么离开，以及加入下一家公司时，您为什么选择它。”我尽量放慢语速去配合文阁的节奏，营造一个轻松的氛围是我尊重候选人的一种方式。
“嗯，毕业的时候我成绩不理想，随便找了个工作。湖南移动有个供货商是梅兰日兰UPS的代理商，我就去那里负责运营维护，做了大约一年半。那时候我几乎跑遍了湖南的十几个地级市，客户对我还是很认可的。”“离开的原因是公司很小，和我的专业也不对口。后来有个运营商的领导辞职创业，专做污水厂的项目，我就去了他那里，一干就是4年，基本上江西一百来家水务公司我都跑遍了。后来竞争越来越激烈，我们公司经营遇到困难，我也想着回湖南发展，就来到了现在这家公司，主要做一网通管和智慧停车项目。3年来，我每年的业绩都是前几名，公司有计划想给我升职，提拔我为长沙办事处的主任。”
“哦？那不是很好吗？成为分公司的负责人是职业发展的重要一步，您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呢？”我知道有些候选人会用在当前岗位的升职加薪来增添谈判筹码，但是直觉告诉我文阁不是这种人。
“我不想升职，我觉得做个普通的销售员挺好的。”
“为什么呢？”我颇为意外地问道。
“我们办事处有6个人，都不太好管理，当主任压力太大了，我管好自己就行了。”
“那也不至于因为升职而离职吧？您这个离职理由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我调侃道。
文阁犹豫片刻，“也不是我想走，我拒绝接替主任的岗位后，公司从上海调来了一位新的主任，这个人来了就给我‘穿小鞋’，把我的成熟客户分给其他人，我没法和他共事。”
面试的1500人中，除了撒谎的，文阁是唯一一个因为不想升职而选择离职的。不过这个结果一点儿都不意外，新任主任肯定会把文阁当成头号敌人，毕竟他是上级名单上的首选，文阁显然欠考虑了。
这一瞬间我已经有点儿感觉了，这是一个温和的人，好像不太敢承担责任。其实开始我就有点儿疑问，为什么重点名校热门专业的毕业生在那个年代的工作履历这么草率。于是我又问道：“2009年，您毕业的时候为什么会选择那家小公司？按说您的通信工程专业应该有更好的去处吧？那家公司到底哪里吸引您呢？”
文阁略微迟疑了一下，看着杯子里的茶叶发呆了几秒钟，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您说，我毕业的时候太贪玩儿，觉得大学4年很辛苦，人生也好漫长，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工作，所以我想在工作之前应该先充分玩玩，也把一些没去过的地方都转转，这样的话我可以无怨无悔地投入工作中去，所以，我就跟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玩了大约半年的时间。”
“哇？您这就是传说中说走就走的旅行吧？我一直很羡慕的。”这句话完全是真情流露。
“就算是吧，不过回来之后发现很多公司不把我当应届生对待了，都用社会招聘标准衡量我，好多工作机会都没了，我也是没办法，先找个落脚点，就到了这家小公司。”
“再说说您现在的状态，如果换一个环境，您还会考虑去做这个主任吗？假设所谓的6个人都比较好管理。”我一般会把条件收窄到具体状态，这对候选人来说是一种压力。
果然，文阁有些迟疑，看得出他在考虑怎么回应，下巴收紧笑容也僵硬了，不过片刻时间，他就抬起了头回答道：“可能我不适合管理人，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胜任，我认为做不好的事情就不做了。”
“那么，您觉得在过去所做的三份工作中，您最胜任的是哪一份？在工作中有什么亮点？”此时此刻，我依然尝试去调动文阁的激情，希望他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
“可能是我来到思远政通的第一年吧，有个株洲的智慧停车项目，我有4年的污水处理工作经验，对IoT（物联网）传感器比较了解，停车主要是应用传感器通信，3000万元的项目很顺利地做成了，到现在客户也都很满意，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刻。”
我准备再给文阁点儿压力看看他的底色如何，“您工作也快10年了，假如过去10年重来一遍，您能改变其中一件事，对您的职业生涯影响最大的一件事，您会改变什么？会变成什么样？”
文阁陷入了深思，双手在桌子上缓慢地旋转着茶杯，杯子里绿色的龙井茶叶已经起了旋涡，某个瞬间我真担心他会融入那个旋涡。
“如果再来一次，我可能不会去旅行，直接去工作吧，我的很多同学都进了运营商或通信企业，我想我也差不多会走这条道路，一直做本专业可能会好一点吧……”
“谢谢您的坦诚，我还想请教一下，新任主任来了之后，您做过哪些尝试去改变和他的关系吗？”
文阁沉默了一会儿，“我本来的想法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主任自然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可是他后来分走了我的客户，我的工作就没办法开展了，我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还是离开算了。”
很多次，面试过后我都有某种创伤应激反应。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如果文阁是一个尽责性强的人，在毕业那一刻的选择可能会更慎重，考虑得更长远、更周密。当然如果在那一刻他能表现出较强的尽责性，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力拒升职的情况，虽然这个说法相当武断，但是见微知著，作为用人方，我无法去拿别人的随性来赌我的明天。
每到年终述职的时候，我总能听到下属最后的陈述是“希望承担更大的责任”，这其实是谋求更大的管理权限的委婉表达，有过多年职场经验的人，对此更不会陌生。管理职位的工作包括管理下属、引导部门做出成果、与其他部门协调合作等，工作内容涉及多个方面。如果看到这些认为“我没有做过，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我觉得有这样的不安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如果你有机会成为管理者，那是因为公司对你的工作进行了评估，认为你具备履行该职务的能力。无论是谁，在首次攀登一座大山时，如果只看山顶的话就会觉得“太高了，自己做不到”。但是，好好准备，扎实走好眼前的每一步，只着眼于眼前的目标，就会觉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说不定我也能做到”。而且，管理职位也不全是令人头痛的事，还有一些只有在那个位置才能体会到的美好。没有人从一开始就能扮演好自己被期待的角色，在职业发展过程中，超强的尽责性是不断进步的基本前提。
我们评价一个人“靠谱”，大意是这个人思维缜密、行动谨慎，做事情有目标、有计划，在计划执行过程中既能自我鞭策，又不钻牛角尖，还能从容、坚定地向目标前进。在和文阁交流的过程中，我没有感受到靠谱，从说走就走的旅行到拒绝接替主任的岗位，虽有难言之隐却也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换句话说，胡文阁在几个节点上的选择有点儿随意，缺少尽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