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脏文艺复兴

随着黑暗时代让位于文艺复兴和地理大发现时代（亦称探索时代），科学家和医生开始质疑存在已久的心脏理论。 ⁽¹⁾ 这些理论主要出自盖伦，还有些来自亚里士多德和希波克拉底，大部分是阿拉伯语译本。但心脏仍然是身体的主要器官，是情感灵魂的家园。

1498年，画家、科学家和发明家列奥纳多·达·芬奇在他的《笔记》中写道：“眼泪来自心脏，而不是大脑。”1535年，医生和植物学家安德烈斯·拉古纳·德·塞戈维亚（Andrés Laguna de Segovia，1499—1559年）在《解剖学方法》（ Anatomica Methodus ）中写道：“如果愤怒、激情、忧虑、恐惧和悲伤都确实来自心脏，如果仅凭它就带来了羞耻、快乐和欢喜，我又何必多言？”1621年，《忧郁的解剖》的作者罗伯特·伯顿写道：“心脏是生命、热量、精神、脉搏和呼吸的所在地和基础，是我们身体的太阳，是人体的君王和唯一的统帅，是所有激情和情感的居处。”这听起来很像古代中国人对心脏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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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复兴时期的两位主要人物，列奥纳多·达·芬奇（1452—1519年）和安德烈·维萨里（被称为现代解剖学之父），进一步深化了对心脏解剖学的理解，并勾画出如今公认最早的一批精确的心脏绘图。全才达·芬奇是解剖学专家， ⁽²⁾ 他与马尔坎托尼奥·德拉·托雷合作，研究并勾画出人体肌腱、肌肉、骨骼和各器官。德拉·托雷是帕多瓦大学的解剖学教授，获准解剖医院的人类遗体。他本打算和达·芬奇一起出版一本书，却在1511年死于瘟疫。在两人合作的日子里，达·芬奇绘制了750多幅详细的人体解剖图，并附有注释。和达·芬奇一样，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多数艺术家都认为解剖是有益于了解人体细节的训练。绘画需要研究人体的三个要素：骨骼的排列、肌肉的分布和排列，以及覆盖在上面的皮肤和脂肪。

当时许多艺术家（如米开朗琪罗）都研究过骨骼、肌肉和皮肤，但达·芬奇还研究了身体内部其他部分，这十分不寻常。他是第一个准确画出心脏四个腔室的人（图11.1）。基于详尽的解剖学研究，人们当时已经有了“心脏分为四个腔室”的正确认知。1535年，西班牙医生和药理学家安德烈斯·拉古纳·德·塞戈维亚写道：“心脏只有两个心室，一个在右，一个在左。有些人给心脏增加了第三个腔室，让人云里雾里，我不知何意，除非他们指的是那些室间隔中的微孔。”他显然是在攻击盖伦。

达·芬奇通过实验证明盖伦是错误的，从肺部进入心脏的是血液而不是空气。他还通过实验证明，瓣膜只允许血液朝一个方向流经心室，并防止血液向后渗漏。达·芬奇还第一次提出，主动脉瓣采取的关闭方式是通过涡流，也就是血液中的小漩涡，在血液从左心室流出并通过主动脉流向身体其他部位后，迫使瓣膜关闭。他用蜡填充公牛心脏做成铸件，发现了这一点。蜡凝固后，他做了一个模具来重建主动脉结构的玻璃模型，然后通过模型泵送含有草籽的水，并观察草籽向瓣膜旋转回流的情况。这一观察结果直到1968年才再次被证实，当时牛津的工程师布赖恩·拜尔豪斯和弗朗西斯·拜尔豪斯原以为他们最先发现了这一事实，直到发表研究成果一年后，他们才发现达·芬奇早在四百年前就已得出了这一结论。

在我们对达·芬奇准确画出心脏的能力给予过多的赞誉之前，有一点需要明白，那就是他并没有明显偏离盖伦的观点。“心脏本身并不是生命的开始，它是由密集肌肉构成的血管，和其他肌肉一样，由动脉和静脉赋予生机和滋养。心脏是如此密实，火几乎伤害不了它。”他认为，心脏的主要功能是产生热量，这是通过血液在心室之间来回流动产生摩擦来实现的。

虽然深受盖伦学说影响，但达·芬奇确实有一些新发现，这是1000多年来人类对心脏认知的第一次真正进步。例如，达·芬奇清楚地认识到，动脉和静脉系统的中心是心脏，而不是盖伦所认为的肝脏。他还认为灵魂存在于大脑，具体来说就是第三脑室前部的视神经交叉上方，位于所有感官齐聚的判断之所。他称之为“senso commune”，即常识。

达·芬奇也是最先认识到冠状动脉狭窄和堵塞（我们现在所知的冠状动脉粥样硬化）会导致猝死的人。1506年，他观察到一个据说100岁的老人突然平静地死去。达·芬奇做了“一次解剖，以查明如此甜蜜的死亡的原因”。通过解剖，他发现了“增厚的外衣”，即这位老人的冠状动脉变窄，并推断这是老人猝死的原因。因此，达·芬奇可能是历史上第一个将冠状动脉疾病诊断为猝死原因的人。

达·芬奇不再处于黑暗时代，他关于心脏结构和功能的发现是1500年来西方对心脏认知的第一次真正进步。然而，在他去世后，他的所有作品都传给了他的学徒和朋友弗朗西斯科·梅尔齐。梅尔齐的后人卖掉了列奥纳多的《笔记》，他的作品有的丢失，有的落入私人收藏家手中。达·芬奇的解剖学笔记和心脏解剖图最终被英国国王查理二世买下，保存在温莎城堡的皇家图书馆，并被遗忘。它们直到1796年才被重新发现和出版，此时他已逝世25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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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维萨里是弗拉芒的解剖学家和医生，于16世纪30年代离开比利时，前往威尼斯王国的帕多瓦， ⁽³⁾ 那里已经成为西方科学和医学的中心。但当时的解剖演示更像是马戏团或剧院的表演，而不是普及学问与知识的过程。解剖学家从盖伦和希腊人那里获得知识，用这些知识来娱乐大众。维萨里想挑战旧理论，但他需要用尸体来做解剖。维萨里是历史上最专业的盗尸者之一。他偷走绞刑架下的罪犯尸体，还从墓地搬走半埋的尸体。他带学生闯入藏骨堂，偷取尸体。他解剖的案例越多，就越质疑被人们普遍接受的心脏和人体理论。

盖伦的一个理论让维萨里很困扰，那就是“血液通过看不见的微孔从心脏右侧流到左侧”。维萨里研究了心脏，并没有看到微孔。相反，他发现了一层厚厚的肌肉壁，将心室分开（室间隔）。可惜，他没有更进一步发现循环系统。他也接受了盖伦的一些错误理论，如血液由肝脏产生并在体内消耗，以及心脏是一个火炉。

维萨里写了医学史上最重要的著作之一《人体的构造》。该书出版于1543年，维萨里在其中挑战了许多关于人体的知识，纠正了盖伦的许多错误。维萨里称心脏是“生命的中心”。但他回避了灵魂位于何处的问题，因为担心会触怒教会，他们只允许人们信奉既定的教条：

为避免冒犯这里的一些“闲话者”，或一些遵守教义的批评者，我将避免惹起这类涉及灵魂类别及其所在地的争议。因为在今天，你会发现有很多判官对我们的宗教最为笃信和崇奉，尤其在吾国与吾民中。如果他们听到有人嘀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盖伦及其阐释者对灵魂的观点，即使是解剖学话题（特别是在这类话题很可能被讨论时），他们也会认为这个人对信仰有怀疑，或对灵魂不朽不够笃定。

有人认为维萨里聘请了提香（或提香派的一位艺术家），用艺术作为工具来详细说明心脏和器官的情况（图11.2）。他画出了动脉和静脉的路径，以及它们在整个身体的分支。他还发表了第一张静脉瓣（它们使血液流向心脏，而不是向后流到腿部）的示意图。历史学家推测，假如维萨里没有离开帕多瓦，没有成为查理五世的御医，他很可能会发现心血循环的规律。

事实上，是维萨里在帕多瓦的一个学生西罗尼姆斯·法布里休斯（1537—1619年）发现了静脉瓣。他注意到，血液无法经静脉从心脏流向周身。他正确地提出，这是为了防止血液淤积在脚部。但他不知道的是，血液会经由静脉回流到心脏。发现这一点的是法布里休斯的一个学生，他的名字叫威廉·哈维，我们很快就会讲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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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贵尔·塞尔维特（1511—1553年）是一位在法国工作的西班牙神学家、医生和解剖学家，他“发现了”右心向肺部泵血。实际上，阿拉伯医生纳菲斯早在13世纪就描述过这一点，塞尔维特可能读过纳菲斯的著作。塞尔维特在《基督教的复兴》一书中写道：

生命精气是由吸入的空气与血液混合而产生的。血液是从右心室流向左心室。血液的这种流动，不是通常所认为的那样（盖伦的学说一千年来都被奉为真理）通过室间隔来实现，而是在肺部走过一段长长的行程。血液经肺部净化而变得鲜亮，从肺动脉进入肺静脉，与吸入的空气混合，通过呼气排出其中的烟尘。最后，所有混合物在左心室舒张时被吸走。

塞尔维特注意到，进入肺部的血液与离开肺部的血液颜色不同。我们现在知道，这是由动脉血和静脉血氧气含量不同造成的。

不幸的是，在可能发现更多关于心脏的知识之前，塞尔维特的生命就被中断了。他写了许多宗教相关的文章，1553年，他与约翰·加尔文发生了一场书信之争。加尔文公然抨击他，塞尔维特被指控为异端，被囚禁于法国。被判处火刑后，他逃出监狱，去了日内瓦，继续与加尔文争论，之后又被捕。在那里，塞尔维特和他的书被捆到火刑架上，最终被烧死了。

到16世纪中叶，医生和科学家开始质疑盖伦的心脏理论，了解心脏的运作原理。画家和诗人继续把心脏当作恋人、上帝之爱，以及勇气、忠诚的象征。与此同时，医生和科学家开始理解我们现在认知中的心脏——循环系统中心的一台输送血液的泵。 fkrDi5yUb1cq1NMfLVP+BHjQOVLEsRPA/hoH5Av7ULe9DzAx1KurqS8qxzkKhm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