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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暗时代

众人更多地从外部折磨自身,但在神明面前少有进展,
因为神明鉴察的是心灵而非事功。

——中世纪法国哲学家、神学家彼得·阿伯拉尔,约1140年

如今众人皆认为,就生命的行为和力量而言,灵魂位于心脏。
因此,心脏必须是所有神经和血管的起源,
灵魂通过这些神经和静脉,完成其在各部位的运作。
——阿尔伯图斯·马格努斯,即大阿尔伯特,《论动物》,1256年

欧洲的中世纪,或称黑暗时代,始于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结束于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在这一时期,天主教会征服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关于身体和健康的观念,医学和解剖学的发展也陷入停滞。人们的生活条件恶化,麻风病等流行病一再暴发。教会宣称,流行病和疾病是愤怒的上帝惩罚人的罪所造成的。唯有医治灵魂才能治愈身体。医生帮不了你,你只能寄望于神父。这一广布的教义,在1000年里让医学或与心脏和身体相关的知识无法取得任何进步。

天主教会认为,盖伦和亚里士多德(两人都不是基督徒)关于心脏和身体的学说,是唯一可接受的人类解剖学和生理学真理。 (1) 在整个中世纪,盖伦的著作被奉为圭臬,没有受到科学发展的挑战。教会搜查并销毁了其他科学家和医生的著作,希腊和罗马人关于心脏和身体的知识在这一时期湮没无闻。

亚里士多德发现,心脏是胚胎中最早形成的器官,教会宣称这一定是上帝安置人灵魂的地方。灵魂居住于心脏,直到人死后才通过嘴巴离开。中世纪的基督徒认为,上帝居住在人的心脏里,并在其内壁上做记录。心脏是一块“肌肉版”,人的每一个或慷慨或悭吝的举动和想法,都会被上帝记录在心上,在人死后重新审查。

上帝也通过信徒的心与他们交流。正如《圣经·哥林多后书》第三章2—3节所写:“你们明显是基督的信,借着我们修成的。不是用墨写的,乃是用永生神的灵写的。不是写在石版上,乃是写在心版上。”在中世纪基督徒看来,心脏是永恒灵魂的所在。人的心脏停止跳动后,灵魂就会离开身体,要么去天堂,要么去地狱。灵魂去往何方,取决于其心壁上记录的内容。在中世纪,你要是心脏疼痛,就只能寄望于家庭疗法(要想让灵魂更快得救,可以向教会捐钱),如在胸部涂抹由芸香和芦荟制成的油、在蒸汽浴中吃盐渍萝卜,或者吃用牛奶煮的鸟蛤(有心形外壳的双壳软体动物)。

“心智”(mind)一词源于“记忆”的概念,最终与灵魂的概念重合。亚里士多德认为,心智、感觉和情感等认知能力都位于心脏。盖伦最终采纳了新柏拉图学派的学说,将理性和不朽的灵魂置于大脑,将情感的灵魂置于心脏。这些观点受到教会推崇,在欧洲的黑暗时代一直很有影响力。

* * *

传说圣徒的心脏在死后被切开,竟发现里面有他们对上帝和耶稣的爱的证据,这类故事有很多,且广为流传。 (2) 蒙特法尔科的圣基亚拉(Santa Chiara da Montefalco)也被称为“十字架上的圣克莱尔”,她是奥古斯丁修会的修女,在1294年陷入了数周的狂喜之中。她看到疲惫不堪的耶稣背着十字架,便伸手去帮助他。耶稣对她说“已找到一个可以托付我的十字架的人”,然后将十字架植入她心中。她死后,心脏被四个修女取出,她们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十字架和一根鞭子。巴蒂斯塔·皮尔吉利乌斯(Battista Piergilius)在《蒙特法尔科的修女基亚拉的生平》(1663年)中记载了这一情况:“她们看到心脏是凹进去的,分成两部分,只有周身是完整的。接着,弗兰西斯卡修女在某个部分摸到一根神经。她把它抽出来,她们惊讶地发现那是个十字架,是肉做成的,隐藏在一个与十字架形状相同的空腔里。玛格丽塔修女目睹此景,大喊:‘神迹,神迹。’” (3)

经地区主教和一个法学家讨论组确认,克莱尔最终于1881年被封为圣徒。我们现在知道,心室的内壁并不光滑,上面有一些互相交错的肌肉突起,称为心肉柱,它有许多种形状。

在11世纪的基督教神学中,心脏的形象开始代表耶稣的心。圣心是一颗被长枪刺穿的火焰之心,由荆冠围绕,顶上是一个十字架,它成了耶稣基督的象征。圣心代表耶稣对人类的爱,经常出现在中世纪的宗教艺术中。

在文化方面,心脏开始有了新的含义。心成为忠诚和真理的象征,并出现在十字军战士的盾牌和家族纹章上(图7.1)。心代表着对家庭的爱或对上帝的爱,它成为中世纪纹章学中最受欢迎的图案之一(图7.2)。

图7.1 吕讷堡公国的纹章,源于吕讷堡公爵,即温彻斯特的威廉(1184—1213年)。他与丹麦的瓦尔德马一世的女儿海伦娜结婚,于是往父亲狮子亨利的纹章上添加了“丹麦色”
来源:Christer Sundin/Wikimedia Commons/Public Domain

图7.2 马耳他瓦莱塔,大教长宫的骑士纹章
来源:Alexandros Michailidis/Shutterstock

11世纪和12世纪,一种奇怪的丧葬习俗在欧洲上层社会(尤其是英国和法国的王室)中流行。这种仪式是由“心脏乃人的精神和道德中心”的观念演变而来。 (4) 死者的心脏会被取出,与尸体分开,埋葬在一个礼拜场所。我们现在把这种习俗称为“死后去心”。如果一名骑士死于遥远的异国他乡,也许是在十字军东征途中,他的心脏会被送回家安葬。当时的国王和王后,经常命人将他们的心脏与身体分开埋葬于两座大教堂。

英格兰的理查一世因作战英勇,赢得了“狮心王”这一绰号。当时的吟游诗人唱道,他把狮子的心脏挖出来吃掉,以获得狮子的勇气。1199年,在围攻法国利摩日附近的沙吕时,理查德被弩箭射中,身负重伤而死,他的心脏与身体分开埋葬。临终前,他要求将他的器官就地埋葬,身体其他部分则埋葬于丰特夫罗修道院。但他希望自己的心脏经防腐处理后,埋葬在鲁昂的圣母大教堂。

加洛韦的德沃吉拉(约1210—1290年)是苏格兰贵族,她的第三子成为苏格兰国王。 (5) 她的丈夫是巴纳德城堡的约翰·贝利奥尔。贝利奥尔是英格兰国王亨利三世的顾问,在苏格兰的亚历山大三世未成年时是其联合保护者之一,还是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的遗赠人。贝利奥尔去世后,德沃吉拉取出他的心脏,并做了防腐处理。她把心脏装在一个银雕象牙匣里,带着它到处走,直到她去世。她葬于西多会的甜心修道院,这间修道院是她为纪念丈夫而建的。德沃吉拉下葬时,将丈夫的心脏紧紧抱在胸前。

1270年,法国国王路易九世(圣路易)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时,痢疾暴发,席卷了他在突尼斯的军队,他因此而丧命。他的大部分内脏被就地埋葬。经烹煮处理尸体得到的遗骨被送回法国。他的心脏被封存于一个骨灰瓮里,放在西西里岛的蒙雷阿莱大教堂。这种“死后去心”的习俗,在苏格兰贵族中一直持续到17世纪,在法国贵族中一直持续到18世纪。1849年,弗雷德里克·肖邦在巴黎因肺结核而奄奄一息时,还要求将他的心脏送回祖国。肖邦下葬前,他姐姐将他的心脏取出,保存在一个装有白兰地的罐子里,秘密运往波兰,埋葬在华沙的圣十字教堂。

* * *

1000年至1200年间,欧洲的情况开始发生变化。欧洲诸君主拥有了更多领地,财富日益增长,宫廷成为文化中心。博洛尼亚、牛津和巴黎等地的大学相继成立。学问和知识再次开始扎根。

参加十字军东征的欧洲人,带回了关于医学和解剖学的阿拉伯文献。这些文献解释了伊斯兰医生在欧洲黑暗时代关于心脏和身体的发现。他们挽救并保存了之前的希腊和罗马医学理论,他们的工作,很大程度上是在这些理论上展开的。假如没有伊斯兰世界对希腊和罗马医学文献的翻译,像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的著作,可能已经湮没于历史中了。

13世纪的思想家,通过研究当时人们重新发现的亚里士多德著作,发展了复杂的心智和灵魂学说。德国天主教多明我会修士兼哲学家阿尔伯图斯·马格努斯赞同亚里士多德的心脏中心论,认为心脏是灵魂的所在。这个看法与中世纪的基督教著作是一致的,这些著作指出,心脏是灵魂激情的所在。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思想家都接受了盖伦的新柏拉图式理论,即理性的灵魂位于大脑,而情感的灵魂位于心脏。心脏仍是人体内理解和感觉之所在。

相比之下,阿尔伯特的学生圣托马斯·阿奎那(约1224—1274年)也研究了亚里士多德的这些著作,他认为心脏指挥着人的运动。 (6) 阿奎那修正了亚里士多德派心脏中心论者的观点,指出灵魂不在心脏中,而是在身体的形式中。心脏是身体的推动者,但心脏是由灵魂推动的。灵魂是心脏跳动的必要条件,心脏也由灵魂通过其情绪来指挥。

可能是受阿奎那的影响,在贯彻了1000年的教义后,天主教会更新了其对灵魂在身体中位置的看法。法国的腓力四世袭击了罗马并俘获了教皇卜尼法斯八世(后者试图将腓力四世逐出教会)。1311年,腓力四世下令召开维埃纳会议,指示新教皇克雷芒五世撤销教皇对圣殿骑士团的支持。会议的第一项法令宣布,灵魂不再居住于心脏,而是寄存于全身:“为使所有人都能了解信仰的纯粹,并摒除一切谬误,我们规定,凡捍卫或坚定认为理性或智性灵魂在本质上不是人体形式的人,都将被视为异端。”心脏开始失去其作为灵魂家园的地位。从12世纪开始,学术中心在整个欧洲陆续建立起来,人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恐惧因违逆教会教义而犯下异端罪,科学家开始将认知功能与大脑相联系。

在欧洲进入黑暗时代的同时,其他文化族群也对心脏及其在生命和死亡中的重要性有了各自的观念。受希腊人和罗马人早期学说的影响,伊斯兰医生和科学家提出了关于心脏解剖学的理论,以及它在人体中的作用(包括物理方面和形而上学的方面)。与此同时,北方的维京人崇尚“冷”心脏,而中美洲人则常用“热”心脏作为祭品,来安抚神灵。 EAsYPQpfxkV6K4yNclNM7aIlN+ZMIvZYA3uK8ODs6NrPA5zKs2HCP8FU//cv4us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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