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长庆阴沉着一张长脸,干了杯中的六十度小烧,呼呼地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都特么赖唐河!”
李自新赶紧端杯说:“可不咋地,要不是唐河把大青狗抢走了,咱现在说不定猎了多少黑瞎子,打了多少野猪狍子啥的,早特么发家了,就是赖唐河!”
“啪!”
一个杯子炸在李自新的脑门上,赖长庆怒道:“你特么知道个嘚儿啊!”
李自新都被打傻了,自己真的只是知道个嘚儿啊。
“刁民,刁民,全特么是刁民,早几年就该全特么整死你们!”
赖长庆一边喝酒一边恶狠狠地念叨着。
这不是分田到户了嘛,往后的产出除了交农业税各种税之后,剩下的全是自己的了。
不用再去生产队出工赚工分了,老赖拿捏老农民最大的权利,忽地一下,就没了。
这年头的农民,托早些年扫盲的福,多少识些字,但是在受教育程度上,东北这地方,全国遥遥领先。
一来是工、矿、林业发达,国企职工多,受教育程度高。
二来,闯关东,到东北挣命的都是啥人啊,妥妥的泥腿子呗。
没有人比泥腿子更懂得文化的重要性。
别的地方是一个都不能少,老师辛辛苦苦地挨家走访,就差跪地上求着人家让孩子去读书了,感动了全国,还拍成了电影啥的,赚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可是这种电影,在东北这地方看来,这不是扯犊子吗?这种好事儿还用得着老师登门去求吗?
但凡谁家孩子说不想读书了,皮带抽得满地乱滚,这个时候可不心疼闺女了啊。
老师也有登门的时候,那简直就跟老虎进村了似的,人家可不是来求孩子上学的,是来告状的,然后再把崽子抽得满地乱滚,三天下不了炕。
热知识,哪怕到了后世,东北人大量外流的时候,识字率,受教育程度,依旧是遥遥领先。
有点文化的农民不好唬弄,上东村这些农民就琢磨着,不对劲儿啊,早些年吃的亏太多了,再找几个算数好的一算计,草他妈的,全让姓赖的划拉家里去啦。
本来吧,这事要到年末的时候,胆小畏缩的老农民才会爆发。
可是现在不一样啦,上东村的秦大棒子本来威望就挺高的,又有了唐河这么一个打幡摔盆的徒弟。
还有老齐家,闺女嫁得好啊,日子过得好,这威望一下子就起来了。
众人这么私底下一串联,秦大棒子也想给徒弟也挣点威望出来,一拍既和,嘚儿地一下就冒出头来了,再加上老齐家的支持,好家伙,上东村可算是暗流涌动,明争暗斗。
老赖本想凭着多年的横劲把事儿压下去,可是老农民的狠劲一上来……
这么说吧,上东村消失了好几个地赖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但凡脑子清醒一点的,都该知道,历史上磨眼公卿如泥,城破权贵点天灯,电线杆上吊人如同破布条子,这都是谁干的?
老赖慌了,镇上慌了,旗里也慌了,赖长庆这个村二代也慌了。
赖长庆往上算了算,这一切好像都是从唐河抢了自己那条大青狗开始的。
所以,都赖唐河。
至于他放弃了大青狗还补了一枪想吃狗肉的事儿,他是绝口不提。
赖长庆固执地认为,只要干掉了唐河的两条狗,就破了他的金身捏碎了他的蛋,他老赖家,还能在上东村做威做福一百年。
赖长庆急,王老七比他更着急。
赖长庆手上有点小钱儿,跟着他混吃混喝,偶尔还能混着逼草,他要是倒了,自己上哪过这好日子去。
这个狗头军师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谋划了一番,赖长庆大怒,“草的,我特么还得给他送礼?”
王老七卡巴着眼睛,一脸老谋深算地说:“赖哥,这个就叫欲先那个啥之,必先那个啥之,就是先给他点甜头,他才能咬钩啊,老唐家现在抖起来了,到时候没个三两千块,他别想脱身。”
“有道理!”赖长庆重重地点了点头。
唐河能猜得出来是谁干的,但是空口白牙的,也拿人家没招啊,只是叮嘱家人看好了狗,还有,这事儿别告诉杜立秋。
那个虎逼真可能跟人家拼命的。
第二天,唐河收拾了东西,骑上自行车去给秦爷送熊肉和钱。
秦爷老两口不客气地就收下了,秦奶还塞给唐河一副手套。
手套是皮的,又轻又薄里面还有短毛,线脚特别的细密工整,戴在手上像多了一层皮肤似的,又格外保暖。
“呀,花鼠子皮做的手套呀,秦奶,您这手艺没治啦!”
秦奶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辈子没儿没女是她最大的遗憾,老了老了,老不死的还收了个徒弟,越看越喜欢。
“天冷,放枪的时候光着手多冷啊,再像你师父似的手爪子冻得跟萝卜似的。”
唐河收下手套,又向秦爷说:“秦爷,听说你老人家最近挺能折腾啊!”
秦爷一摆手,十分霸气地说:“这事儿你别管,我一个孤老棒子,谁能拿我咋地?我这一身打猎的本事可还没撂下呢,军马就摆在这里,有本事就来把我条命拿了!”
“那老齐家……”
“也就喊两嗓子,别的事儿也用不着他家管,人家两儿子还在林场上班呢,不好多掺和,明天镇里来人,要是整不明白他姓赖的,赶明儿个我就去旗里,我倒要看看,他姓赖的能遮住多大的一片天。”
“秦爷霸气!”唐河竖着姆指道。
秦爷被唐河夸得老脸通红。
唐河陪着老两口吃了饭喝了酒,临走的时候老太太给唐河捞了两棵酸菜让他拿回去。
唐河赶紧接了过来,酸菜家家都腌,酸菜跟大酱是东北人过冬的标配。
同样的东西同样的配料,但是一家一个口味。
老太太腌酸菜下大酱是一绝,别人家腌酸菜是要放盐的,一个不好还是会烂,还会有一股子酸臭味儿。
但是老太太不放盐,腌出来的酸菜不腐不烂,色泽金黄,是纯正的酸香味儿,下出来的大酱也没有那股子臭脚丫子味儿,味道咸香不说,酱汁还特别细密。
现在唐河都不乐意吃自己家的酸菜和大酱了。
老太太还让唐河下回把秀儿带过来,教她咋腌酸菜下大酱,这是开始传秘方啦。
唐河蹬着自行车刚刚回村,赖长庆就把他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