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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香火·长河:话剧《淮河新娘》的舞台意象

大型话剧《淮河新娘》(李宝群编剧,查明哲导演,安徽省话剧院演出),2016年9月29日在合肥上演,观者如潮。约160分钟的演出,观众始终聚精会神地观看,热情饱满地回应。剧场效果表明,这部精心打造的剧目首演告捷,将成为安徽省话剧院继《万世根本》(2008年)、《徽商传奇》(2013年)之后的又一个重要剧目。一桩影响也感动当代中国的历史事件,一介书生转向徽商的化蛹成蝶的传奇戏写,一页淮河岸边石姓家族英雄儿女风云激荡的民国史……三个剧目的题材各有不同,手法新意迭出,剧目的艺术水准却持续攀升。这像是安徽省话剧院的艺术生产三级跳,每一跳之间都有艺术魅力的动感联系,每一程连接都是探索跋涉的长度延续,每一姿态都是艺术创新的能量累加。于是,话剧民族化道路的探索、地方文化特色的渲染、个人命运、宗祠社会、民族生活的套层、关联意义的阐释、事件、人物及村史中折射出的中国古代、现代、当代的历史节点,就在“安徽三部曲”里连缀成耀眼的珠串,令观赏者赏心悦目。《淮河新娘》是剧组主创人员攀升舞台艺术创造的新刻度。

三重超越

《淮河新娘》的演出,首先让人感到兴奋的是,编剧、导演和剧团在艺术创造当中显现出来的对自己原有艺术高度的超越。对于成熟的艺术家和成长中的艺术团体来说,这种超越,哪怕是一点点也是难能可贵的事情。而令人欣喜的是,可以看到的情形绝非一点点。

查明哲的戏剧导演艺术从20世纪80年代末起步,此前他作为演员和学生工作与生活着。他在全国声誉鹊起的时候是俄罗斯留学回来之后的20世纪90年代末21世纪初。之后,他的艺术生命进入鼎盛春秋的浓墨重彩时期……他的导演艺术中那种营造出的舞台的厚重感与震撼力,那种人性解剖传递出的残酷感与启悟力,那种理想境界所表达的圣洁感与承重力,那些舞台形象创造呈现出的丰富性与表现力……都是让观众印象深刻,可以长久咀嚼、反复分析、深入讨论的舞台艺术成就。在思想底蕴的追求当中,查明哲的舞台形象创造常常会呈现“形象表达思想、形象大于思想”的艺术境界。

李宝群是当下中国担纲剧作家群体中最接地气、最有底层体察、最具人民性的成就斐然的一线编剧。这些年以来,全国地方或者军队甚至是艺术院校的演剧团体,常常争先恐后地上演他的剧作,形成全国各处同时上演他的不同剧作的盛况。他的四卷本《李宝群剧作集》已经将自己的既往成就结集成册面世。那种草根情结与家国情怀的缠绕,那种个人命运与社会生活的互动,那种人性觉悟与物质欲望的辩证,那种戏剧趣味与生活逻辑的契合……成为李宝群剧作的诸多特点和突出成就。而在时代、社会与人的关系中,李宝群的关注焦点在于“人学”深度触摸与探寻,这正是他的剧作“人民性”彰显的重要基础。

这么硕果累累的两位艺术家再度合作,我对他们的期待,就不是同一高度的重复了。实际上,私底下我最担心的就是出现这样的情形。但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超越了自己,两个成熟艺术家在《淮河新娘》中表现出来的自我超越能力让我喜出望外。

他们的超越体现在《淮河新娘》的史诗叙事当中,他们在编剧、导演艺术上实现了超越。

家庭生存状态与个人起落遭际,是李宝群很长一段时间专注的叙写对象。他对于个别家庭兴衰或者个体生命的命运追踪,带出时代风云与时代变迁。《万世根本》中聚焦小岗村的中心事件,是“点的深入”的创作视角。《淮河新娘》的叙写视角有了更大的调整,是“线的连缀”与“面的铺展”,将观察对象拓展到了淮河畔大河湾石台子村的石氏家族面前,展示的是清末、北伐、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历史风浪中大河湾的岁月沧桑。为了这样丰富的历史内容的表现,一度、二度创作的舞台叙事,颇有新意地建立了两个交替展开的叙视点,来呈现演出的整体叙述:一个是从水患中获救、成为石家媳妇的“淮河新娘”——河妹子的讲事视点;一个是石氏家族里的英雄石仁天为家族延请的塾师——朱先生记述内容。河妹子的叙述,是家长里短、乡里乡亲式的,是在石氏家族内部亲历亲为的乡村故事,像极了当今热门的“个人口述史、口传家族史”,线性传递,极其感性。朱先生既作为塾师教化石氏宗族子弟,也兼修石台子村的村史,其实就是为这个宗族续编宗族史,是更长的线性连缀或延续。他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相传为朱明皇裔,是一位洞明世事的潦倒君子。他心中既有改朝换代的惨痛前史,又身经反清复明的风潮,他这样身份的人,对天下大势、国家兴亡当然就格外敏感。于是,家事、国事、天下事,就在大势辨析、国运洞察当中成为村史族志的背景,观察和思考充满理性。感性的河妹子与理性的朱先生的目光交织处,拼接出了淮河两岸人家近现代的历史画卷,这就是断代历史中的民族现代生活情状的铺展。点的深入、线的延伸和面的铺展,舞台叙述就生动了。这正是淮河人家家事国事天下事的交汇合流,是艺术家借戏剧人物修史编史传史的大眼光、大气魄、大情怀与大手笔。

从故事结构到舞台叙事呈现出来的叙述视点十分明晰,依此结构的时空调度构架是稳固的。这是编剧、导演在舞台叙事的时空组织上的紧密合作,相辅相成,是双重超越。

安徽省话剧院的演出能力和生产水准也是超越性的,这是第三重。《万世根本》演出时,剧团已经没有能力拉起队伍支撑一台大戏的演出,结果是主创人员大部分靠借。《徽商传奇》好一些,但是重要演员还是借了五六人。到了《淮河新娘》,除了个别角色需要武生行当、特殊演员之外,角色悉数由话剧院的演员队伍充任,演得努力,完成得出色。靠剧目锻炼队伍,重新聚集能量,是安徽省戏剧事业一种显然的希望。短短八年间,这种队伍重建、舞台重生的成绩,是一种充满艰辛但是卓有成效的自我超越,是起死回生的奇迹性的超越。

两番风景

《淮河新娘》给人深刻印象的,是它的文化拓展,它对观众认识安徽历史文化,具有鲜明、感性的舞台贡献。

戏剧观众比较熟悉的安徽,文化表情常常被定格在黄梅戏柔弱娇媚、哀啼婉转的音乐表达当中。显然,《天仙配》《女驸马》《孔雀东南飞》等影响较大的黄梅戏演出创造的艺术形象,也会给观众留下这样的印象。可能,这是安徽文化的一种。也许,这只是安徽文化的一种代表,那就是徽州文化。徽州,在皖西南群山之中,背靠延绵起伏的黄山山脉,面向黟县齐云山、祁门县牯牛降,侧倚歙县清凉峰,远眺浙江天目山……群山环抱中、丛林盆地上、水源自足里滋养出的徽州文化,收纳、内敛、阴柔的一面就十分突出,与地缘的特征十分吻合。善于积财累富,精于锱铢必较;能够方正圆活,追求人情练达。宏村第一联道出徽州文化的一些特征:“百年旧家无非积善,一等大事就是读书。”积善避免为富不仁而结怨乡里,读书能够洞明世事,追求知书达理而圆融通达。门第楹联常常在规劝自己,是处世哲学的宣示,又谨守庭院而绝不张扬,把发达起来的耕读人家立世对人的那种小心谨慎传递出来了。

与群山中的徽州不同,淮河两岸氤氲的气象,壮阔、阳刚。淮河发源于河南南阳,流经河南、安徽、江苏的土地,与山东的水系相接,沿岸多的是货运码头,一路衔接的是漕运通衢,商贾云集,货物聚散,与徽州文化的积攒存留的格局相异,要的就是流通聚散。于是,淮河文化与徽州文化区别开来,显得更阔朗,更壮烈,更变动不居,更呼应中州气脉,更具有北方气象。山的性格,水的文化,体现在人群身上就显然不同。这就是初看《淮河新娘》那些悲壮场面、那些硬朗人物、那些壮阔人生时能直觉感受到的东西。不是徽州女人,而是淮河新娘,地域环境,其实有一种定位性的提示。一方水土,与这水土上发生的历史和氤氲的文化,对其间被铸造、受滋养的人来说,是决定性的。《淮河新娘》中石台子村的满村忠烈、全族刚勇,其实就是活生生的淮河文化人格。辛亥革命、北伐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石台子村的石姓家族都积极参加了。而且,壮士捐躯,前赴后继。回想起来,《万世根本》中“18棵青松”不畏难、不惧死按下的18个鲜红手印,终结了米粮仓安徽传统性地逃荒要饭的历史,点亮了中国“三农”问题和农村实际政策。这当然最有可能只会发生在凤阳小岗村——因为,那里也是淮河文化风光壮阔的沿岸。

《淮河新娘》叙述的是近现代史中的石台子村故事,也表现淮河文化积淀中的人,在这样的坐标上认识那些有个性的人物,就立体了。《淮河新娘》在以往的戏剧舞台上徽州文化里,又添加了淮河文化,剧中每到剧情高潮处,总有让人过耳不忘的两句歌词:好一条大淮河,涌起浪千叠……剧中浓浓的淮河平原的色彩,被泗州戏、花鼓灯、拉魂腔民歌给反复渲染出来了,铺展出一种硬朗壮阔的文化气象。

安徽文化,在安徽省话剧团演出展示的两番风景下,显得更加全面、深入、细致了,而且是感性的,活色生香。

一种意象

《淮河新娘》首演结束的当晚,我曾经问查明哲导演,他的舞台创造中,他赋予舞美布景上那条河的形象什么样的意义。他回答说,是一个叠加的、复杂的意义,可能不是单一的意义。

究竟是什么意义呢?

查明哲导演在创造舞台演出形象的过程中,是一个十分着力寻找形象种子的导演。往往,他的形象种子不是一个固定的形象,而是一种在生长、变化、聚合、衍生中与人物命运相互文叉的形象。这种生长、变化、聚合、衍生是沿着一定的戏剧意蕴传递、积累而开展的,所以最后呈现出一种形象叠加、彼此依存、互为转注,意义指向基本清晰的有意味的舞台形式,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舞台意象。我注意到的是形象背后的形象改造、意义改变的过程,最后是舞台意象的出现。譬如,《矸子山上的男人女人》中的矸子山与下岗工人的形象依存,《万世根本》中的逃荒要饭的人群中穿插的花鼓女及花鼓歌对民众饥饿的点醒与对18棵青松“包产事件”托举的历史意义,《我那呼兰河》中的呼兰河与人那种自由生存状态的相互关系,《中华士兵》中的士兵与黄河对个体生命意义的比附性思考……而《淮河新娘》一开始映入观众眼帘的,就是台前位置那一公一母两棵饱经沧桑的银杏树形象,天幕上有一条波光粼粼、浪涌千叠的大河,还有一个顶着红盖头的年迈新娘,一个修史的教书先生。沉默的树,无言的河,两个絮絮叨叨的回忆者、讲述人,在观众眼前将一段风雨如磐的岁月一页一页翻过,一场一场演过。随着河妹子与朱先生的叙述,随着石台子村在历史风雨中的蹒跚、呼号、挣扎、奋争节奏,观众不知不觉地将两棵老树与两个老人作为“历史见证者”的身份连接在了一起,自然的树与奔流的河“人文化”了,成为石台子村沧桑岁月的见证者和石氏宗族几代人激荡生命的承载者。我们应该体会到,树的形象与河的形象的意义空间是不一样的,河的形象意义更加复杂纷纭。它是家园故土的象征,为了护佑它,淮河儿女英雄辈出,剧情中三代男人、两代新娘,前赴后继,刚勇壮烈;它是淮河流域人民的母亲河,所谓“走千走万,不如我的淮河两岸”,淮河儿女的家乡情感如诗似梦;它是家国情怀,它是民族大义,它是民族生命奔腾不息的长河,所以个人、家族、民族国家犹如滔滔浪花与渺渺长河之间的关系一样。个人、家族、民族国家,环环相连,陈陈相因,在剧情里表现为人群、家族和民族的关系结构。最后,大河的形象,就从一般的点明剧情发生地点的自然环境与客观景物,一点一点地,在剧情的发展、情绪的积累、意蕴的传达当中,逐渐变成了具有充沛主观情感与高度诗意象征意义的形象载体——家族延绵不绝、民族生生不息的生命河流。

这,就是《淮河新娘》中“河的意象”!

成群新娘

河的意象解读完了。那么,新娘呢?

新娘是编剧李宝群落笔的重点,毕竟,在《淮河新娘》中,女性是最深重苦难的承受者。丧父、失夫、舍子,操持忧患中的破碎家庭,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河妹子与婆婆都经历了。

我想起了约翰·沁孤的《骑马下海的人》中男人们一个跟一个地死去,留下满腹苦水诉不出来的女人——失掉了丈夫和儿子的女人凄冷寂寞地活着,生命被抽空后麻木认命、那种生不如死的度日状态,令人不寒而栗。但《淮河新娘》不是神秘主义、象征主义的命运书写,大海的神秘诱惑完全不能与大河的明确召唤相比拟。因为,大河意象中的层层内容,让赴死的壮士与等郎的新娘(候人兮猗,剧中反复出现的揪心歌谣——笔者按),都具有极其鲜明的追求感与具体明确的目的性。对社会发展潮流的进步性追求、对保家卫国的匹夫之责的勇于担当,都让男人们义无反顾,女人们深明大义。那条河,那条母亲河,那条洗濯着春秋大义、激荡着民族生命的大淮河,那条民族精神不死、生命不绝的滚滚长河,是一个永恒的诱惑。它是个体生命价值的聚合,它是群体意志的放大,它是民族生命的延绵。

曾经的、现实的、未来的新娘,其实是从“淮河女人”中提取出来的特殊形象。河妹子,只是淮河女人中的“这一个”。新娘,特殊性就在于,这个身份对女人来说是一个重要的生命节点。在这个节点上,充满了期待,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变数,河妹子的人生就在这种期待、希望和变数当中展开……观众看见了,河妹子的三夜新娘,一生守望。关键在于,守望新郎,守望和平,守望新生活,这种对于女人来说本来十分正常朴素的愿望,在那个风云变幻的时代里,变成了无法实现的奢望!这正是理解新娘,认知淮河女人的切入点。

于是,成群的新娘出现了,这在《淮河新娘》的舞台形象上简直是神来之笔。河妹子作为女人最重要的未了心愿,就是参加革命的丈夫荣归故里,为她补办一个热热闹闹的传统婚礼。垂垂老矣之时,她梦见了那一天。那一天的新娘不止一个,她看见的是成群结队的新娘,这就把“淮河新娘”的形象化为淮河女人的群像了。

就石台子村而言,河妹子之外,有还未做成新娘的石榴,有曾经的新娘——石仁天的妻子,有失去丈夫、儿子最后疯了的狗子娘,更重要的是,还有千千万万站在男人们身后支持他们闯天下、走四方、干革命、保家乡的淮河女人。正像淮河汉子中的石仁天、石蛋、水儿三代人只是戏剧规定情境中的“这一个”一样,还有老花子、族长、狗子爹、小鱼儿……个人只是浪花一朵,家族便是浪花一簇,汇入奔流不息的民族生命长河。她们是河的意象层面上中华民族那一个历史时刻的一簇浪花。

个人与群体的依存,家族与民族的关系,在演出中处理得如此生动形象,实在是巧妙而且精致的艺术创造!一个新娘幻身为成群的新娘,一个女人“裂变”为族群的女性,是一个震撼性的场面。很大意义上,它为《淮河新娘》中一个戏剧动作——“香火的续接”,在民族生生不息的意蕴上兜住了底。

几炷香火

香火,是一种形象的说法。民间说香火就是后代子嗣的延续。石台子村的灵魂人物、家族英雄石仁天刺杀清朝钦差大臣失手被擒,慷慨赴死时,唯一的嘱托就是“留住香火”。这对石家长辈是重托,对还是女娃儿的河妹子却是启蒙。对香火的嘱托,《淮河新娘》的动作发展是几层意义的。

一炷香火,燃烧的是人类生存繁衍的重要内容,是人类生活的必需。男欢女爱,但是剧情中加入了沉重的社会内容,而且将宗族家规与时代生活植入了香火的戏剧动作之中。河妹子作为准新娘为石家未婚先孕,在石蛋投身革命离家前夜委身于他,事件既世俗又神圣,动作既发展又纠结,为人物刻画和剧情组织提供更丰富的表现空间。

另一炷香火,祈愿的却是精神层面的香火。《淮河新娘》渲染的淮河文化环境,是一种敢生敢死、向死求生的英雄崇拜的文化环境。在剧情发展的矛盾尖锐、大敌当前的关头,在去留生死、价值选择的当口,往往有一个戏曲武生在石台子村“飘荡”,渲染威风凛凛的英雄气概。他是人们的推崇与敬仰,他是“好一条大淮河”的精神气韵,是“涌起浪千叠”万代传递的价值信条。不畏强暴,不怕死,不贪生,敢拼搏,正是石台子村石氏家族乃至中华民族文明延绵不衰的重要保证。否则,多子多福观念下的子嗣兴旺,绵长香火,保不定是“英雄的后代”,也极有可能是“汉奸的子孙”!

精神层面的香火,是个重要的思考节点。

再一炷香火,缭绕的是香火的思考。围绕香火的戏剧动作,由“续”和“找”两个阶段构成。“续”香火分血脉的延续与精神的传递两层,“找”香火则是女人天性的自然流露。在“找”的动作中,没有对抗力量,没有斗争对手,更多的是心神疲惫的母亲、疯了的狗子娘、累了的河妹子……她们没有找到,没有真正续上香火,这是她们无法预料、无力改变的结果,是她们质朴的困惑。

蓄足了力量续接的香火找不到了,生命链条上的一个环节断脱了,从新娘到母亲,总不大圆满,有些悲剧感,是从人性深处升起来的。我以为,《淮河新娘》的舞台形象创造中,最能体现查明哲导演的舞台思索的,就是这“三炷香火”。布莱希特史诗戏剧的叙述风格与间离效果当中,最重要的特点是在陌生化形象、客观性事件展示中的辩理,《淮河新娘》更多的不是辩理,而是诉请。但是,诉请的感动之余,突然来了一段看起来虚写的“找”香火的剧情,给人的思考空间不小,尤其是蕴含探查人性的可能,进入了一个“写真”层面,这是应该注意到的艺术收获。

数处悬想

这些,更多的是看演出时产生的思虑,与编剧、导演交心。

一是戏写得太满,贪多。尤其是为了写足后面的戏,河妹子作为新娘出场之前铺垫过多。加上舞台呈现是为了浓墨重彩地渲染一些场面,一些细节放大了表现,一些动作抻长了叙写,情节发展就稍显臃肿而且滞迟了。所以,剧目演出时间过长,并非必要到不可精简压缩的程度。

二是剧名落脚在“新娘”上,但是剧情叙写、故事表现显然超出新娘的生活空间和活动范围,是否可以再做些斟酌?

三是少量戏剧事件和重要动作还可以提炼、推敲。譬如,河妹子未婚先孕,在宗族祠堂会审,河妹子在水灾顺河漂流中被石仁天父子救起,自小从捡了一个媳妇儿的戏言,到青梅竹马中长大,再到“续香火”的刑场重托,石蛋与河妹子的婚事,在石台子村尽人皆知。会审河妹子那一场戏用了十分力气和剑拔弩张的场面表现宗族的“力量”。众人围观并一再斥责,扬言要将河妹子装猪笼沉水……结果却是族长几句话轻轻化解,留下一个让石蛋将来回村与河妹子完婚时“补办一个隆重的婚礼”的话就过去了,显然组织矛盾时绷得很紧,解决矛盾时放得很松,究其原因,就是没有想透规定情境中人物行动的可能性。族长后来率领石台子村汉子拼死抵抗日寇而全部殉难,跳出了古板守旧的形象。其实,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正是他的性格刻画、形象塑造可以有空间的地方,可以体现他的原则、人性与人情味,运筹帷幄、不动声色地游走在“宗法族规”与悲天悯人之间。这样,不多费力,就可以把这场冲突被虚拟化了的戏表现得更有深度和力度。

还有,表现河妹子力图留住石蛋成婚的三个夜晚,三次为郎洗脚,第三次剧情突变,石蛋为河妹子洗脚。这种有力量的剧情复沓、能量积累,目前的表现还缺少“量”的升级与“质”的突变给人在场面上的感染和在形体上的打动,以查明哲导演的艺术创造力,这是无须悬念就可以达到的。

四是舞台呈现丰富多彩,满台生花,但是仅略显精彩而不精粹。浓墨重彩与惜墨如金应该是一对交替运用的对象。应再对《淮河新娘》挑剔审视一番,做些调整,才可能使这台演出的舞台创造更加炉火纯青。

舞台美术的物造型、装置,功能性极强。但是,也许,这使参与剧情意蕴表达、参与舞台意象创造的力量减弱了,这与查明哲艺术团队以往的舞台呈现创造稍显不同。

本文发表于《中国戏剧》2016年第10期 vIK1TlE05neRSDFPHfBj/NUlMoAi/tiuJ8Cvlc9+j7QDL7SAueEmwqps6xiXwF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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