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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族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和文化传统的民族。早在两三千年前，白族祖先就生长繁衍在苍山、洱海一带。像以爱琴海为中心的崇山峻岭孕育了希腊古典哲学一样，苍山、洱海的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地理环境也孕育了古代白族先民们的原始哲学思维和心理素质，使白族人民“富于想象，神话之优美，可继九歌”（徐嘉瑞：《大理古代文化史稿》，第194页）。正如马克思指出的：“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
白族神话也是这样，它是真实的历史和幻想浑然一体的社会意识。神话虽然并不就是历史，然而，它却是原始人类社会生活的折光反映。白族先民利用神话这一幻想形式去认识自然、社会和把握世界，凭着原始的、朴素的世界观，给我们描绘了一个白族的童年时代。
在原始社会，白族先民们由于生产能力低下，难以抵御自然灾害。为了生存，为了同危害他们的自然界作斗争，他们对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进行了探索，把无限的宇宙划分为天和地，不断追问天和地是怎样形成的？这就涉及哲学的基本问题，即世界是从哪里来的？世界从来就是这个样子，还是有它自己形成和发展的历史？白族先民们对这些问题的答案集中地反映在《开天辟地》《天地起源》等神话中。
白族神话《开天辟地》说：“从前，有弟兄俩，一个叫盘古，一个叫盘生，他们每天都去山里砍柴，砍回来又到街子上去卖。一天，盘古在街上遇着一个叫妙庄王（观音父亲）的算命先生，他便请妙庄王算了算命。妙庄王对他说：‘从你的命里看，你砍柴不如去钓鱼，钓鱼时专钓那条红鱼，钓着红鱼后千万不要把它煮了吃！要到街上去卖，也不要随便就把它卖掉。人家要零买，你就说要整卖；人家要整买，你就说要零卖，谁把价钱出到三百六就卖给谁。’盘古果然钓到那条红鱼，原来那条红鱼是龙王三太子。红鱼被盘古钓来后，龙王非常着急，每天到街上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卖鱼的人，便以高价买回。结果，恼羞成怒的龙王故意反行雨。谁知，龙王这么一做，大雨一直下了七年。天连水，水连天，造成很大灾害，结果，天崩了，地裂了。从此，天地没有了，人类没有了，日月也没有了，天下变成了黑洞洞的。”（《白族民间故事选》，第1～2页）天地没有了怎么办？“相传没有天，没有地，一直延续到上古时候，盘古，盘生才出来，于是，他们俩兄弟，一个来变天，一个来变地。天从东北方变起，地从西南方变起。盘古在鼠年变成了天，盘生在牛年变成了地。但是，他们变出来的天地还不完整，天在西南方不圆满，地在东北方还有缺陷。盘古、盘生都非常忧虑，然而，他们并不灰心，仍继续盘算着如何去补天，如何填平地。后来，他们终于想出一个法子：天不满用云补，地不平用水填。从此，天圆满了，地也铺平了。可是，盘生变的地比盘古变的天大，天地不相配，怎么办？盘生又想出办法，用缩地法把地缩小了，地面上就出现了许多皱纹，这些皱纹便是大地上的山川。”（《白族民间故事选》，第2～3页）这样，天地就形成了，“东边到汉阳口，西边到胡三国，南边到普陀岩，北边到吕英寺，四座大山做顶天柱，四个鳌鱼做立地柱。”（《白族民歌集》，第270页）白族先民们力图从自己生活周围的事物去寻找天地的根源，他们朴素地坚持了“水”“云彩”等自然物质是形成天地的始基。这一神话与其他民族关于天地起源的解释虽有所不同，但认为世界最初就酝酿在一种具体的物质形态之中，这一点是许多民族所共同的。
天地开辟后，世界上的万物是怎样形成的呢？白族先民们在《天地起源》中是这样描绘的：“天地修成后，盘古、盘生就死去了，他们死后变成巨人‘木十伟’，‘木十伟’变天地万物。他的左眼变太阳，右眼变月亮。睁眼是白天，闭眼是黑夜。小牙变星辰，大牙变石头。眉毛变竹子，头发变树林，嘴巴变城市和村庄，汗毛变成草。小肠变小河，大肠变大河，肺变成大海，肝变成湖泊，肚脐变作洱海，鼻子变架山，心变启明星，气变风，脂油变云彩，肉变成了土。骨头变大岩石，手指、脚指变飞禽走兽，手指甲变成屋上的瓦片，筋脉变道路，两手两脚变四座大山，左手变鸡足山，右手变武当山，左脚变点苍山，右脚变老君山，也就成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白族民间故事选》，第3页）这样，便有了天地间的万物。关于天地万物起源的这些幻想表明，先民们仍然是在他们所熟悉的事物范围内，把宇宙间的万物想象为某种动物体的扩大，这也就是白族先民们原始思维的基本特征。他们的抽象概括能力比较低下，主要体现为整个思维过程都是和具体事物联系在一起的。古代白族先民们关于天地万物起源的说法，既包含着唯物主义的思想萌芽，同时，他们把世界看成是不断变化发展的过程，也就包含有朴素辩证法思想的萌芽。
天地万物形成以后，人类自身又是怎样形成的呢？古代各民族都对此作出了回答。白族关于人类起源的回答是多种多样的。在《人类起源》中，白族先民认为：在很古的时候，“洪水把地面上冲得光光的，只有观音留下的两兄妹。兄妹藏在金鼓里，金鼓飘在海子里，海子离这一万里。观音到四下里寻找这两兄妹，走了九十九天、九十九黑夜，爬了九十九座山，过了九十九条河，东边找到汉阳口，西边找到胡三国，南边找到普陀岩，北边找到吕英寺，于大理海子里找到金鼓（人种）。可是兄妹藏在金鼓里，金鼓飘浮在水面上，没有法子把他们打捞上来。后来在老鸭子、老鹰的帮助下才抬出金鼓。又请老鼠咬开了金鼓，兄妹出来了，却生在一起，又请燕子用翅膀来割开，兄妹分开了，观音劝说兄妹二人成婚，生男育女，繁衍后代。”“于是用栗树叶搭喜房，请松树主婚，梅树作媒。桃树交杯
。结婚时众雀鸟来帮忙。梅花雀做提调，鸽子待客，乌鸦挑水，喜鹊做饭，作子板昭
做厨子，家雀招待茶水。兄妹婚后不久，就生下一个狗皮口袋，袋内有十子。后来十个儿子又生了十个孙子，成为百家。从此，他们各立一姓，这就是百家姓的来源”。（《白族民间故事选》，第5～6页）这是多么富有想象的神话，它告诉我们：白族祖先就是在盘古、盘生的肚脐（洱海）之上诞生的。
白族支系勒墨人关于民族来源的传说中，也有兄妹成婚的故事。故事说：“不知道是多少万年以前了，天神阿白偷偷地对人们说：‘地上要发洪水啦，你们赶快搬到大葫芦跟前去住吧！’人们都不相信，只有阿布帖和阿约帖兄妹照着天神的话做了。不几天，地上果真发了洪水，一连九十九天，不仅遍地是水，连天上也到处是水。地上的人们都被水淹死了。只有阿布帖和阿约帖坐在大葫芦里，才活了下来，水漫到哪点，葫芦就漂到那点。洪水退后，大地又露出来：可一个人影也没有。兄妹二人分头去寻找留在人间的人。三年后回到原地相会，还是没有找到一个人。哥哥提出兄妹成婚以传后代，妹妹不同意，但又无法，就托词问天神。兄妹各自摆一个贝壳在河对面，由对方用棍子打去，打中了就算天神同意，于是兄妹成了亲，生下五个女儿。后来分别被熊、蛇、虎、鼠娶去，他们的后代就发展成为熊氏族、蛇氏族、虎氏族、鼠氏族。”（《白族民间故事选》，第7～8页）
在人类起源上，不仅白族有兄妹婚配传人的传说，西南各少数民族也都有类似的神话。这种神话表明了原始先民们不是从外界去寻找人类的起源，而是从人类自身中寻找。它一方面反映了当时人们对人类起源的臆想，另一方面也包含着一定的历史真实性。在白族历史上，曾经历过血缘婚姻和血缘家庭的发展阶段，兄妹成婚的神话正是对原始先民的社会生活的客观反映。而且，这里隐含着人类的产生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的思想。
白族还有关于人类最初起源的另一种说法，即剑川地区的传说：“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剑川还无人类。剑川坝子的东西山上，各长着一株瓜，并且各结一个大瓜，某年七、八月间，瓜熟后从藤上脱落，西山的大瓜从西山滚到坝子，东山的大瓜从东山滚到坝子，东山的大瓜里走出一个男人，西山的大瓜里走出一个女人，后来结为夫妇，他们便是剑川最早的祖先。”（《云南省白族社会历史调查报告》，第45页）人的本源是植物的“瓜”，植物的“瓜”经过长期生长、变化，演化成为人类。这里包含有某种合理的想象。
尽管说法不同，但无论是金鼓、大葫芦，还是作为植物的瓜，它们都是自然界中的客观事物，都是原始先民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必需品。因此，原始先民们就是从这些熟悉的自然物中来认识自然和人类，认为人类的始祖是某种自然物经过长期发展演变而来的。
综上所述，在白族的原始自然观中，先民们把“云彩”“水”看作是形成天地的始基，把“木十伟”看成是构成世界万物的原始物质，把人类的起源归结为某种自然物长期发展的产物，这无疑含有唯物主义的思想萌芽。同时，由于生产水平低下，人们征服和改造自然的能力有限，人们关于自然和社会的认识也就只能是对于生活经验和周围事物的直观认识，因而只能是具体的、形象的。这种直观、具体的认识，通过神话和故事的形式认识表现了出来。
（原载《中国哲学史研究》1987年第3期。人大报刊复印资料《中国哲学史》1987年第8期全文复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