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饼霜

冬日到一古村落，见到一家院子里晾晒着几大簸箕还新鲜的柿饼。村子后面的山坡上，很多老柿子树的叶子都落光了，七八株虬枝峥嵘的老柿树上，满是红艳艳的柿子。主人说，晒着的是准备做柿饼霜的，因为摘柿子比较麻烦，山坡上的就不一定去摘了。

柿子和柿饼勾起了我浓浓的乡愁，对于它们，我并不陌生。小时候，每到深秋赶集日，街上就会有软柿子卖了。那时候买柿子不称重，卖家把软软的柿子一个个摆放在铺了稻草的簸箕里，价格按柿子大小来定，小一点的七八分钱一个，大一点的一毛钱一个。大人上街常会给老人小孩买回几个，我父母亲上街也经常给我们买回几个。那时候吃的柿子，都是软软的，把皮撕开一个口子，就可一口接着一口吸个干净。

到寒冬腊月，家里又会有大伯父送来或是父亲去县上开会时从大伯父家拿回来的霜柿饼。大伯父家在县城东面的剑湖附近，家里有几株很高大的古老柿树，那时交通不便，我们兄弟姐妹都没到过县城，没到过伯父家，没见过柿树，不了解柿饼的制作过程，我们不知道柿子表面那层霜叫柿饼霜，还以为是人为粘上的粉。

其实我们小时候父亲也在院墙外的园子里种了柿子树的，柿子树旁边有苹果、梨、石榴、木瓜、板栗等果木，只是柿子树一直没开花结果。老家在大理州最高峰雪邦山麓小坝子，与大伯父居住的剑川坝区相距六七十千米，但海拔高了几百米，气温也常年比剑川坝低几摄氏度，整个乡镇没见有其他柿子树，我们也无从知道那红艳艳的柿子是怎样长在树上，怎样采摘下来，又怎样做成柿饼的。因柿子树常年不结果，我们都以为是老家的气候土壤不适合柿子树生长，它应该不会结果。母亲还因为柿子树占地一度唠叨让父亲把它砍掉，只是父亲坚持留着并不准任何人伤害那些他栽种的果木。因不结果，又长在墙边旮旯地，我们也从来没有走近观察过它。

后来家中盖了新房子，随着房屋结构的变化，老房子拆掉了，柿子树被新起的围墙隔到了园子外面，我们从大门进出都能看到它。某一年，那株被父亲呵护了二十多年的柿子树居然挂满了果子，盼了几十年的柿子终于红艳艳地挂在家门口，令老父亲高兴不已，他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逢人无不得意地讲述他呵护柿子树的经过。

事实上，我们以为柿子树不开花的想法是错误的。柿子树开花的时间是 5 月底 6 月初，但它长在墙边，叶片肥厚，又跟我们进出的道路隔着一个鱼塘，不走近细看，根本看不到它开在枝杈之间的小花朵，而在它没有结果之前，我们都没有在那个时间段走近过它。那些柿子树开的小花朵呈鹅黄色，每一朵都朝下开着，花瓣厚实坚韧，很像爆米花，花底有四瓣大的绿色花萼。那花萼随着柿子的长大越发硬实，到我做柿饼时还牢牢地托着柿子。它低调，内敛，是我们以前没有发现它开花的主要原因。

也是柿子长在我们自己家才知道，它不是在树上就成熟到软了可以吃的。尽管树叶落光，柿子历经风霜由绿变红，但刚从树上采摘下来时它们都是又硬又涩，那些小时候我们从街上买来，吃着香甜的，都是在稻草中放置一段时间才变松软的。而柿子也不会自己轻易从树上掉落，采摘柿子需要用手拧，要是柿子树高大，还需要网兜长棍什么的，比较费时费力。

在老家镇子没见过第二棵结出这种大柿子的柿子树，但在剑川坝区它们是常见的。它们多半生长于山坡、田野和房前屋后，有时，路边就可以看到几棵。冬季，它们落光了叶子，红艳艳的果子和炊烟、瓦楞一起，构成了今日乡村勾人乡愁记忆的美景。而我们小时候在集市上见到的买卖软柿子的那些场景，已经很难见到了。那时候贫穷，有柿子树的人家会在柿子变黄的时候想方设法把柿子摘下来，数着个儿卖给来收购的小商贩，小商贩买回家后一层稻草一层柿子地装箱，捂个十多天就把捂软了的柿子挑拣出来上街去卖，一个柿子挣两三分钱。现在生活好了，没有人再去贩卖软柿子，除了制作柿饼霜，很多村寨的柿子人们都不怎么去采摘了，任由它们美美地留在树上，供鸟儿啄食。我则因为家有柿子，能自己体验制作柿饼霜了。

柿饼霜是一种中药。在中医领域柿霜可以生津利咽、润肺止咳。《医学衷中参西录》云：柿霜色白入肺经，其滑也能利肺痰，其润也能滋肺燥。我认识的一位中医医师说，柿霜温水化服，可治慢性支气管炎、干咳、咽炎。过去我们多半是煮着吃，虽然年年都能吃到，但因家中没有柿子，制作柿饼霜的过程被我们忽略了。看着一树红艳艳的柿子，我决定要自己学会制作柿饼霜。

我是做了两次才掌握制作柿饼霜技巧的。第一次做时，我依着生活中听来的做法，剥皮、晾晒、拿捏、捂放。因最后捂放时间不够，只有柿饼没有柿饼霜。如今信息发达，网络上一搜，各种做法都有。2021 年冬第二次做时，我先看了几种做法的程序介绍，仔细思索每一道程序的作用、意义和自己上次没成功的原因，在心中确定了自己的制作方法。

拿了小妹摘的一袋柿子回来后，我先用水果刀剥皮（柿子皮要晒干备用），后用棉线系成串挂在窗子边晾晒，隔三五天柿子外层表面发干后轻轻揉捏一次促软又继续晾晒，三五天后晾晒至柿子表面起皱时再捏第二遍；把柿子捏软后再晾晒至表面起皱时继续捏第三遍，此时柿子已经全部变软，继续捏成饼状后放簸箕里晾晒至软硬适中；最后将柿饼和干柿子皮成层混放装入小桶封闭存放。十多天后打开，看到柿子已经有了柿霜但比较稀薄时再继续存放；再过十多天（共一个月左右时间）打开，柿饼表面已经有一层白而甜的厚结晶。我的柿饼霜终于制作成功了！

我把制作过程中拍摄的图片放到一起，做了个帖子保存。柿饼霜制作成功才知道，上次做时我除了缺乏耐心，有些程序也被自己轻易忽略了。做柿饼霜和做别的农特产品一样有很多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有自己的作用和意义，只有仔细揣摩，不断思索其中的道理，方能了解其中的真意。

父亲给我们留下了一棵柿子树，让我们学会了做柿饼霜，学会了耐心思索，但他已于 2019 年冬天去世了。柿子树，柿饼霜，更成了我们挥之不去的乡愁。 ACGvfAejnp7NCzOfvnIZpwFHR/J8AKjzCqDvhQxNsy9QdFYN6MqR8NWTL7CVkYA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