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农村戏曲的表演方法,即是《连相》的扮演法,其来源已经很远,至于它的歌法,是由明代“小曲”如“打枣竿”“挂枝儿”“倒搬桨”“金纽丝”等流传而来。此外,农家妇女在田中插秧时所唱的秧歌,都是七言绝句,彼此对唱答和,马上即成,其敏捷过于七步八叉,真是农村诗人中的天才。有一个农人,最喜欢唱秧歌,某年眼痛不能出门,忽闻歌声洋溢,情不自禁,勉强跑到田边唱了一句:“山伯访着祝英台。”田中女子马上唱和一句:“一双笑眼睁不开。”又敏速,又精采,虽然只有两句,已经可以流传。又有一农民出外当兵,失去一腿,回家后,往田中酬唱,男子先唱一句云:“天上月亮靠娑罗。”女子答云:“靠你小哥又无脚。”也算两句绝句。
至于七言绝句秧歌的唱法,是在字中加声,如:
一出门来石板桥,两朵鲜花来过桥。梧桐树上灵芝草,人是两个命一条。
加声如下:
一出门来里个石板桥,两朵鲜花来过子个桥。梧桐树上里个灵芝草,人是两个命是子个一条。
这样的唱法,乃是由江苏的山歌流入云南。
山歌的来源很早,明冯梦龙曾搜采明代的山歌成为专集,而“南曲”中也有用山歌的,如《千金记》《跌霸》中有山歌三首。
(1)种田道业弗为低,年年弗脱子个弄黄泥,去年稻上场个时节吃子热团子,至今荡落子一片皮。
(2)杨柳青青江水子个平,忽闻四下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3)暑往寒来春复子个秋,夕阳西下水东流,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子个愁。
又《虎囊弹·山门》一出中也有山歌:
九里山前作战子个场,牧童里个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子个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子个王。
这样加“子个”“里个”的歌法,是吴歌的歌法,即是江苏民谣的唱法,不知是什么时候传入云南的。一直到现在,昆明一带的农村男女所唱的秧歌,都是加“子个”“里个”在七绝句中,宛转成调的。
以时代而论,这种歌法的来源也很远,是明代的歌法。冯梦龙山歌中所载的山歌唱法,也是加“子个”作声的。
山歌(1)嫁出囡儿哭出子介滨,掉子村中恍后生,三周满月我搭你重相会,假充娘舅望外甥。
山歌(2)弗来弗往弗思量,来来往往挂肝肠,好似黄柏皮做子个酒儿,呷来腹中阴落落里介苦,生吞蟛蜞蟹爬肠。
以上一则“里介”即“里个”。
又如:
“寒夜无郎吃介个亏”,“借我伴过子寒冬还子渠”。
“遇着子承天寺里个和尚”,“走肿子个脚底擢痛子个背心”,“饿过子个肚里看花子个眼睛”。
又如冯梦龙“山歌”中所收“吴歌”的歌法,更为明白普遍。例如“吴歌”(龙灯)……“也弗管地下个沟荡挨过多少个巷门,也弗管个更铺里个夜夫,也弗怕路上撞着子个巡兵。”又南曲《栏柯山·悔嫁》一出中也有五言绝句加“吴声”的,如:“区区真晦气,白日撞子鬼。无钱讨老婆,跌折子一只腿。”“子个”“里个”,不但是吴歌的歌法,而在对话中也到处都加这两个字。例如《悔嫁》中的说白,就有这样的说法。当时叫做山话。
(净拐步作山话上)……足足能困子两个月日,方才爬得起来。我里个房下,自从进子我个门,日夜啼啼哭哭。
由上所引说来,那么用山话来唱山歌,是吴歌的特点,也可以说是明代的“吴声歌曲”了。
这一种歌法,还保存在云南的秧歌里面。不过有一点需要声明的,即是这吴声歌法只限于七言绝句的秧歌。至于戏中的各种大调,如“打枣竿”“挂枝儿”“金纽丝”“倒搬桨”,以及“十字板”“出门板”“道情板”等,都各有各的歌法,绝对不用吴声。
赵瓯北的诗《土歌》:“一声声带柔情流,轻如游丝向空袅。有时被风忽吹断,曳过山前又嫋嫋。”这一篇诗,原文颇长,是写桂林一带的民歌,但和云南秧歌的音调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