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政治中的政党非对称

在过去的四分之一世纪，美国的政治环境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使得之前政党非对称一些最突出的表现形式变得过时了。20 世纪 30 年代后，美国联邦层面民主党内部明显存在严重的意识形态分歧，有时会导致国会的实际控制权转移给共和党和南方民主党组成的跨党派“保守联盟”，损害了民主党领导层的领导力。20 世纪 70 年代，随着南方的政党重组，保守派共和党人逐渐取代特立独行的“迪克西民主党人”（Dixiecrats），这种意识形态分歧开始明显减弱，使得民主党在领导自由派占多数的国会核心小组（Caucus）时的机构权力得到集中。 ¹⁷ 自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选举命运有所改善，同样驳斥了此前普遍存在的一种假设，即民主党人的相对异质性是团结选民支持该党候选人竞选国家公职的严重障碍。事实上，奥巴马时代人们的普遍看法是，民主党的社会多样性已经成为持久优势，至少在总统选举中是如此，这是美国选民中种族和宗教少数群体人口稳步增长的结果，预计在未来几十年，此趋势将延续下去。 ¹⁸

学术界的一般性研究与知名学者们对此看法一致，即：在当代政党制度中，民主党和共和党民选官员、候选人和积极分子之间的意识形态分化越来越严重。 ¹⁹ 这一趋势是否延伸到自称是两党党员的选民中，仍是政治学家们争论的问题， ²⁰ 专家们一致认为，选民现在更有可能被“分门别类”地归入到最符合他们现有政治信仰的政党中，使得在全国选举中的政党忠诚度大幅提高了。 ²¹ 随着时间推移，党派分门别类的过程尤其降低了民主党选民对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倒戈率，因为自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公众中（传统上更倾向于共和党候选人）具有右翼倾向的自称是民主党的人的比例有所下降。

在过去几十年里，一个政治上更加统一的民主党在民众和精英阶层中出现，但这并不意味着两党各自的鲜明特征已经消失。两党的两极分化本身就表现出了一种不对称格局：自 20 世纪 70 年代以来，国会中的民主党人逐渐集体向意识形态左翼靠拢（主要由于该党在意识形态上非典型的南部派别的选举获胜率不断下降），从研究国会的学者基思·普尔（Keith Poole）和霍华德·罗森塔尔（Howard Rosenthal）的“提名”（NOMINATE）指数可以看出，在同一时期，参众两院中的共和党人集体右倾的幅度大。 ²² 在公职人员、政党积极分子和选民中，民主党中非自由派人士的比例一直明显高于共和党中非保守派人士的比例。

即使在当前两极分化严重的时代，政党非对称的其他表现仍然保持不变。本书将表明，民主党选民仍倾向于认为，他们对该党的依恋是基于群体认同或同情，而共和党人则更多地认为，对政党的忠诚是意识形态的产物。同样，美国公民在大多数具体政策问题上倾向于持中间偏左的观点，同时在广泛的意识形态原则上倾向于保守立场，这一先前被注意到的趋势将继续促使民主党候选人把竞选活动的基础建立在倡导具体国内政策项目上，同时鼓励共和党候选人强调更普遍的竞选主题，如小政府、民族主义和传统道德等。

然而，近年来政党非对称出现了新的表现，其中三个成为当代美国政治的核心特征。首先是现代保守主义媒体世界的形成，并在共和党乃至整个政治世界中拥有不断增长的、相当大的权力。在过去 25 年里，谈话节目电台、右倾的互联网媒体、福克斯新闻频道，通过宣扬保守观点，动员共和党选民，在共和党候选人和当选的官员中强化意识形态忠诚，已经成为共和党政治中极具影响力的力量。尽管一些有事业心的自由派人士试图对左翼进行相应的基础性建设，但从未达到保守派媒体的知名度和受欢迎程度，也没有表现出动员大众参与或向民主党领导人施加重大左翼压力的能力。

其次，两党执政风格变得更加鲜明。自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共和党官员越来越倾向于采用高度对抗性方式而非寻求妥协的内部战略，最大限度地扩大党派冲突，强化意识形态分化的象征性行为，并几乎自动地阻挠反对派提出的倡议。尽管民主党人在程序上也变得更加咄咄逼人，但一些观察华盛顿工作方式的资深人士指出，在越来越强硬的政治趋势中，共和党应负更大的责任。 ²³ 在过去 20 年里，共和党人的图谋引发了一系列执政危机，包括联邦政府多次关门、一次联邦债务几近违约以及美国历史上第二次弹劾在任总统，这可以作为共和党与民主党之间分歧越来越大的例证：共和党越来越专注于意识形态承诺的兑现，而民主党则继续关注各类重视渐进政策目标的社会群体。

第三，“茶党”（Tea Party）的在任官员和积极分子日益桀骜不驯，屡屡反抗本党领导人，他们的崛起侵蚀了共和党人纪律严、重权威的传统声誉。当代共和党党派主义未反映出明显的意识形态不统一，几乎所有共和党政客都信奉一种保守的政治哲学，将该党一度相当大规模的温和派集团降解为零星存在的少数官员。此外，内部辩论和冲突往往会将拒绝妥协、重视持续象征性对抗的保守派纯粹主义者与更务实的同僚区分开来，后者更愿意有选择地战斗，并展示自己在治国理政方面的成绩。 ²⁴

因此，两大政党之间的根本差异即便在一个政治精英日益两极分化、广大选民按照党派路线投票的时代也存在，这对当前和未来的政党政治有着重大影响。正如杰弗里·卡巴斯韦茨（Geoffrey Kabaservice）在对二战后的共和党历史演变的描述中所指出的那样，政党的两极分化和非对称共同作用，经常造成宪政架构的瘫痪，因而需要经常合作才能使其有效运作：

尽管可能有多种原因可以解释美国目前的政治功能失调，但首要因素是，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共和党转变为单一的保守派组织。纵观美国历史，两个主要政党……都是利益联盟而不是意识形态工具……一个几乎完全由意识形态保守派组成的共和党的出现，是前所未有的新发展。 ²⁵

政党在其组成、目标和行为上或多或少可以互换的假设必须摒弃，以便正确理解当代政治的最重要属性，包括从竞选策略和执政风格到公众舆论的轮廓和新闻媒体的作用。持续的党派非对称对试图同等适用于民主党和共和党的美国政党理论发展提出了挑战。简约化的政党理论假定各党派对同一事件的反应方式相似，但造成的不准确描述和虚假对等代价太高，令人难以忍受。理解每一个党派各自的立场，是建立更好的美国政治理论的第一步，也可使学术研究直接回应公众舆论所关注的问题。

党派分歧的持续存在也导致两个政党经常无法领悟对方阵营的立场和行动，进一步破坏了彼此间的相互理解，从而破坏了在美国政治体系中实现妥协和合作的必要条件。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通常了解两党在运作方式上的基本区别，但他们习惯性地用迎合本党而贬低对方的方式来描述这种区别。共和党人声称，自己是原则党，而民主党人是施舍党。民主党人则认为自己是务实有效和解决问题的党，批评共和党是极端主义和阻碍进步的党。

但是，这些对党派差异的描述，尽管充满了固有的规范性判断，但也比那些假设简单的党派对等的描述更为准确。正如政治记者、沃克斯（Vox）新闻网站创始人埃兹拉·克莱因（Ezra Klein）所总结的那样：“民主党人倾向于把自己在政策制定方面的偏好投射到共和党身上，而当共和党人似乎对达成协议不感兴趣时，他们就会表现出愤怒和困惑。共和党人倾向于认为民主党比实际上更具有意识形态性，因此将其各种政策举措视为意识形态努力的一部分，旨在沿着更社会主义的路线重塑美国。” ²⁶ 这些误解加剧了当前政党间无休止的尖酸刻薄的指责气氛。我们希望通过对两党分歧的深入探讨，使双方更好地了解对方的观点和动机。两党都具有继续走不同道路的强烈动机，但他们也可以相互尊重对方的目标，相互学习对方的长处。 eefRMLK4UsusyL8jqY6J0GPh60zo6Onv9mLneeE8AvoB1f82a7lrd+KXPxNJn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