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对当代美国政治的阐述，通常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民主党和共和党的在任官员们在意识形态谱系上逐渐地分别从政治中心向左右两极分化。这被记名投票的定量分析所证实，国会中的两党议员在采取集体立场方面日益不同。 19 众所周知的党派极化的发展，促使人们对内部纪律涣散、政策相对缺乏连贯性（尤其是在民主党内部）而在国际上独树一帜的美国的政党制度，进行学术上的重新评估。即便是在像 19 世纪末、20 世纪初国会极化现象加剧的时期，也通常被解读为稳定的选举联盟与政党赞助的分布之间的不同，而非民主党和共和党精英之间尖锐的意识形态分歧。
汉斯·诺埃尔（Hans Noel）在《美国政治意识形态与政党》（ Political Ideologies and Political Parties in America ）中指出，当代政党分裂的时间与美国历史上自由派附属联盟和保守派积极分子首次出现的时间相吻合。诺埃尔进一步辩称，这些分裂是“热衷于搞意识形态联盟的人”的产物，他们聚集并向两党领导人推销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意识形态（由相关公共选区所支持的一系列政策立场所组成）。 20 根据他的叙述，在 20 世纪下半叶，先前截然不同的党派和意识形态联盟聚集起来，因为自由派和保守派积极分子、利益群体领导人和媒体人物同时成功地将各自的政策和支持者推销给了民主党与共和党内的政客和其他精英阶层。
诺埃尔提供了一种对保守主义意识形态令人信服的描述，称其“已将宗教与反共产主义和经济自由主义者的思想结合在一起”。 21 他还意识到这种意识形态对于共和党政治的中心性：“有些保守派只接受部分意识形态，但是意识形态作为一个整体有成熟的知识传统，所以共和党从整体上推进。保守主义意识形态已经变成共和党的内核。” 22
这一解释与强调“融合主义”（fusionist）运动的历史研究相一致，在该运动中，精英行动者战略性地融合了三大保守派的意识形态。 23 保守党经常将这一运动描述为“三足凳”，它将自由市场资本主义、鹰派的国防政策和道德传统主义结合在一起，并将这一比喻（可能是杜撰的）归功于他们的守护神罗纳德·里根。然而，保守主义运动的旗手们并不仅仅是向共和党现有领导层兜售各种各样的政治观点；他们还着手进行一项同时包含智慧和人气因素的更具野心的项目。保守派知识分子成功地将他们的三种传统融合成一种连贯、全面的政治哲学——这一努力主要体现在由小威廉F.巴克利（William F.Buckley Jr.）于 1955 年创办的权威舆论杂志《国家评论》（ National Review ）上。 24 同时，一群志同道合的政治专业人士与富有同情心的政客们一起动员保守派积极分子和选民对共和党的组织机构和政府中的代表进行彻底接管，从而使“新政”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对党内暂时产生重大影响力的温和派系边缘化了。 25
社会学评论指出，知识运动的创始人，例如巴克利（Buckley）、詹姆斯·伯纳姆（James Burnham）、弗兰克·迈耶（Frank S.Meyer）和罗素·柯克（Russell Kirk），通过“努力调和保守主义各派系之间的紧张关系”，“看到了他们在增加右翼各派系之间凝聚力方面的贡献”。 26 即使是持反对态度的、致力于保持单一元素保守思想的纯粹主义者，后来也承认了这种融合的成功。 27 根据该运动的历史记录者乔治·纳什（George Nash）的记述，现代保守主义的“三足凳”是通过反对自由主义的政策而最有效地联合起来的：
对于自由主义者来说，现代自由主义是不断扩大的官僚主义、福利国家的意识形态。如果不加以制止，美国将成为一个极权国家，破坏个人自由和私有财产，而这两者是社会繁荣的源泉。对传统主义者而言，自由主义是一种分解性哲学，就像一种酸，正在蚕食西方文明的伦理和制度基础；它创造了一个巨大的精神空白，会使极权主义虚假的神灵进入其中。对于冷战时期的反共产主义者来说，现代自由主义——理性主义、相对主义、世俗主义、非传统主义、准社会主义——从本质上都不可能成功抵御其左翼的敌人。 28
即使在保守主义融合完成之后，运动领导人仍然相当重视保持团结，将其作为最大限度地扩大其政治影响力的手段，“通过一系列努力形成保守主义愿望的新综合体”，是实现此目标的标志。他们努力维护一种内部一致的意识形态，其基本原则很容易被大众选民和精英思想家掌握，他们还努力在共和党内部保持活跃，达到通过共和党制定政府政策来实现自己主张的目的。直到 20 世纪 90 年代，颇具影响力的保守派领袖格罗弗·诺奎斯特（Grover Norquist）还主张推动由保守派利益群体和反对各种形式政府监管的运动领袖组成的“别干扰我们”（Leave Us Alone）联盟，就属于这一古老传统范畴的努力。 29
在政党间意识形态两极化不断扩大的时代，我们自然可以假定民主党在过去半个世纪中遵循了相似的轨迹，成为相应的自由主义或“进步”运动的代理人，犹如共和党一方保守派占优势的镜像反映。然而，要确定特定的自由主义“热衷于搞意识形态联盟的人”，或追溯现代自由主义作为一种抽象政治哲学在民主党和受其影响的群体内的自觉发展，则要困难得多。诺埃尔认为，“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确实“成就了……民主党人中许多同样的事情”，认为《新共和》（ New Republic ）的联合创始人赫伯特·克罗利（Herbert Croly）是与巴克利（Buckley）相对应的中间偏左人士，克罗利在进步时代为政府干预再分配经济目标而提出的理性主张，早于富兰克林·D.罗斯福（Franklin D.Roosevelt）通过“新政”（New Deal）将这一理念与民主党联系起来的做法，克罗利于罗斯福当选前两年的 1930 年去世，但他的主张在外交政策或民权等其他领域就不那么适用。
尽管罗斯福在总统任内确保了民主党成为自由派知识分子的天然政治家园，但民主党联盟内的其他强大集团（包括工会、南方保守派、城市机械工人和农民）仍然拒绝重新将该党的一贯立场定义为一种统一的自由主义意识形态，这导致了民主党内部长期存在冲突，并经常威胁着民主党在任官员有效执政的能力。坚定的自由主义者可能会满足于一个更小但更有凝聚力的政党，但许多民选官员和组织领导人认为，没有理由为了追求更紧密的意识形态团结，而冒着失去已被证明是全国性受欢迎的多数党的风险。正如诺埃尔所承认的那样：“一些民主党势力……继续抵制这种（自由）联盟。该党在曾经的‘新政’联盟中赢得了胜利。目前尚不清楚新的自由主义意识形态联盟是否会取得类似的选举胜利。自由主义似乎疏离了太多摇摆不定的选民，或者让许多民主党领导人对此感到恐惧。” 30 确实如此，迄今为止，如何在意识形态纯洁与民众吸引力之间进行广泛权衡的取舍，仍然是民主党官员进行战略考量的核心。
可以肯定的是，随着时间流逝，民主党已集体向左偏移——主要是由于南方白人背叛到共和党，而且政党成员更有可能采用一套共同的政治主张，特别是在精英阶层。诺埃尔对报纸专栏内容的分析表明，到 20 世纪 70 年代，自由派专栏作家的议题立场日益趋同，与保守派专栏作家的类似趋势相匹配。这种议题局限性程度的相似性使得诺埃尔认为政党是意识形态上的镜像，并使用以他的观点为前提的定义：“共享的世界观或主张……在预言一系列政策之前不会变成一种意识形态。”他对舆论新闻学的分析发现了意识形态的其他表现形式，但避免对其进行评估：“可以根据政策规定、受影响的群体（或个人），或所援引的抽象原则来考虑舆论。”他仅关注前两个因素，“尤其是政策”。 31
如第 2 章所述，本书的意识形态概念着重强调抽象原则的作用。与民主党人相比，共和党人更经常提及哲学原理或对美国价值观的一般性威胁，因此，忽视这些表现的意识形态概念化会降低对党派不对称的敏感度。议题局限性可能无法反映出对一系列更广泛理想的热爱程度；在一些情况下，有些公民可能会通过关注政党领导人的发言而不是发展意识形态的自我认同，来学习“什么立场对应什么”，而另一些人可能在政治上被强大的象征性倾向所鼓动，即使他们正努力将这些原则正确地应用于某些特定的政策问题上。
很大部分民主党精英和舆论领袖自认为是自由主义者，并赞成平等主义等共同价值观，使得他们对各种特定问题的观点保持一致。然而，民主党的历史演变实际上并没有仿照共和党政治中现代保守主义运动的兴起和最终胜利。同样地，在民主党方面，“热衷于搞意识形态联盟的人”在发展意识形态方面的作用并不明显；甚至认为自 20 世纪 60 年代以来，民主党一直在稳步向左倾发展的普遍观点（因此映照出同一时期共和党向右倾稳定地前进）也过于简单化；这种转变明显反映在诸如堕胎、同性恋权利之类的文化问题上，但在 20 世纪 80 年代以后，实际上民主党领导人在税收和福利国家等经济问题上的实质性立场变得较少“自由”了。 32 与共和党同僚相比，民主党官员一直表现出更不愿公开承诺献身于意识形态事业。值得注意的是，自 1964 年巴里·戈德华特（Barry Goldwater）获得总统候选人提名、现代保守主义运动实现首次重大突破以来，四任民主党总统——林登·约翰逊、吉米·卡特、比尔·克林顿和巴拉克·奥巴马，都拒绝声称自己或民主党具有象征性自由主义的身份，除奥巴马以外的所有人都采取措施，公开与党内更自由的成员保持距离。
接下来，我们将更全面地介绍近一个世纪以来美国政治史上政党组织以及受其影响的社会群体的演变。每个政党的官员、积极分子和政客们所走的独特的历史道路，解释了为什么在一个两极分化的政治时代，两党的性质仍然是不同的。共和党一方是一个高度自律、志同道合、政治组织严密的保守主义运动，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就在党内取得了无可置疑的领先地位，成功地将“真正的”共和主义信条定义为等同于其自身的意识形态承诺。相比之下，民主党领导人则在过去几代人的时间里，管理着党组织内部不断发展的社会群体联盟、外围组织以及更广泛的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