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生妻是蒲公在众多聊斋篇目中极普通的一个角色,甚至文中她姓甚名谁我们都不知道,蒲公吝惜到连一个某某氏都不给她。
通读《青凤》全篇,美貌多情的青凤,狂放不羁的耿生,古板有道的胡老爹,孝顺友爱的孝儿,照顾侄女有加的胡夫人,惟有一个人,蒲公安排了她的露面,却没有给她一个结局。
故事的结尾是耿生和胡老爹一家和乐融融,父慈子孝,然而呢,是否有一个角色始终处在我们不经意或者有意识地忽略中?这便是耿生妻了。
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即使说过去耿生妻曾陪耿生一起走过了多少艰难岁月,经历了多少酸甜苦辣,而当耿生见到青凤时便忘情与她之妻子于不顾,哪还记得当初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语。
我们看,耿生第一次见到青凤,假借喝醉乘机发“酒疯”说什么得到青凤这样的女子即使是让他南面称王也不愿意了。
甚至是在酒席间偷偷用脚去碰青凤的脚尖,何等轻狂?不难想象耿生以前没有过这样的行为,而耿生妻便不止一次伤神难过过吧?
有人说,当男子发现时间让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妻子变老变丑后,便不再爱她,潇洒有能力的便离婚或者停妻再娶,没能力的只能凑合着继续过日子,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打着寻找真爱的幌子在外面拈花惹草。
耿生在一见青凤追求未遂之后回家强烈要求搬到怪楼去,结果被耿生妻加以反对,这里这个反对有两种理解,一个是耿生妻怕鬼怪,惧怕搬到那里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一个则是捍卫家庭的责任感,你喜欢看美女没错,可是干嘛还得带着全家陪你去追狐狸精?
唐代房玄龄的夫人好吃醋,甚至是太宗李世民赐给他几名美女房玄龄也不敢接受。房玄龄召来房夫人说是如果她不接受那几个美女的话就赐毒酒,结果房夫人一口饮毒酒宁死不从,后发现原来所谓的毒酒其实是醋,于是吃醋之名流传下来。
倒是可惜了杜康,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废物利用的发明物居然有了这样的意义。
这是吃醋的温柔版,往前追溯,隋文帝妻子独孤伽罗,活着时从不许丈夫沾染后宫其他女子。而隋文帝酒后乱性宠信了一名宫女直接导致该名宫女被独孤皇后乱棍打死,此铁血手腕以至于在她死之前杨坚与她还是一夫一妻,置其他佳丽于不顾。
反观耿生妻呢,也许没有办法阻止耿生的猎艳行动,只是希望用家庭来一步步挽留耿生。爱情夫妻家庭,永远都是单行道,多插进一个人都有人会痛苦。
即便是《源氏物语》中被紫式部刻画得完美非凡的紫姬,在得知源氏公子得娶三公主后依旧是一个人默默垂泪。源氏公子生性多情,处处留得薄幸名,作为其最为钟情的女子或者妻,紫姬也是曾有过哀怨。
而青凤一家搬走后,耿生一直对青凤念念不忘,不知此时耿生妻是何感想?
有人可能会说,耿生妻和耿生也许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她只是他的电饭锅,只是他的洗衣机,只是他的保姆,她也许并不美如天仙并不记忆超群并不会秋波暗送,兴许只是“眼睛低低地望着,重重的眼皮,天生有一种旧式媳妇的恭顺相,高高的额头,扁扁的鼻子,宽厚的嘴唇”。
但她嫁与他之前呢?是否是彼此从未见过面,连一出《墙头马上》都来不及上演,还是曾经“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当然,根据清代男女之防观念的越加保守,前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就耿生第一次见过青凤之后欲追求青凤甚至是回家和妻子商量要举家搬迁到怪楼里去,希望能再见佳人一面,可以看出夫妻两人之间或多或少还是有感情的。如果真的是从“相敬如宾”到“相敬如冰”甚至是“相敬如兵”,那么耿生完全没有回家商量的必要了。估计耿生这对夫妻大致就是保持在“相敬如冰”这一层次了吧。
而后青凤离开,耿生买下了怪楼,举家搬迁。书上说耿生叔叔听说这件事后觉得很惊异愿意把宅子卖给耿生而不计较价钱。
从这点来看,估计耿生也算是有些闲钱之人。文章开头说耿家大族后来败落,如果是耿生完全是个破落户,那么这宅子既然已经荒废了耿生叔叔留着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直接做个顺水人情送给耿生。既然耿生叔叔选择卖给耿生,也就是说耿生也算是太穷,虽说是“低价处理”,但勉强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耿生家不至穷死。
之所以想强调这一点,只是觉得耿生家毕竟曾是大家,娶的妻子应该也是知书达理型的,即使是小家碧玉,估计也应是贤惠有加。也许他们不是患难夫妻,但也是生活无忧,相处和谐吧。
也许有的人说耿生对于这样的婚姻并不满意,所以当他看到青凤的时候,心跳“先是骤然停止,然后马上开始报复性地反弹,狂跳异常”,心中便认定了这才是自己苦苦追寻的真爱,才是张爱玲所说的“呵,原来你也在这里”,我们不便加以反驳。
而反观耿生妻对耿生呢,如果说是“养在深闺人未识”,那么耿生应该是她第一次遇见的陌生男子吧。
在未嫁给耿生之前,耿生妻是否在心中对这个良人这段婚姻有过美好的期盼?现代每个女子在结婚的时候都会幻想两人在一起的幸福场面,那么这样的经历,耿生妻是否也有过?
对比孟姜女,只是因为见过范喜良一面,便芳心暗许,此后千里送棉衣,泪洒长城,哭倒城墙。
只是因为在她的心里,丈夫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的一切,是和她一起构建一个名叫“家”的港湾的人。
而耿生妻呢,何尝不是如此?
河图在《如花》中唱到:
“看春花开又落
秋风吹着那夏月走
冬雪纷纷又是一年
她等到,人比黄花瘦
那孤帆去悠悠
把她年华全都带走
千丝万缕堤上的柳
挽不住江水奔流
看春花开又落
秋风吹着那夏月走
冬雪纷纷又是一年
她等到 雪漫了眉头
听醒木一声收
故事里她还在等候
说书人合扇说从头
谁低眼,泪湿了衣袖”
在耿生妻心中,会不会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我们无从知晓。只能从她若有若无的出场来猜测。
电视剧《圆月弯刀》中,丁鹏曾以为秦可情为他跳崖而死,于是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在屋外舞剑不止,以寄托对她的思念,而那时作为丁鹏妻子的青青温婉含蓄,内心不禁有些苦涩。
而耿生妻呢,看着全家搬来住在怪楼里,自己的丈夫不时思念的是另一个女子,在那样传统文化教育下的女子心中算不算是天塌地陷过呢?
后文耿生与青凤重逢,将其安置在别院,既没有给青凤一个名分也没有给妻子一个说法,这对于两个女子来说,都是极其过分的。
文章最后说,耿生妻的儿子渐渐长大,便让孝儿来做了他的老师。虽说是为了刻画圆满孝儿的形象,但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如果说孝儿做了耿生大儿子的老师,那么耿生妻和青凤直接应该怎样称呼?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在古代来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耿生却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了孝儿负责,那么青凤呢,算不算是小妈?那么以后进而演变为耿生的儿子更加亲近青凤或者说两个母亲在他心中处于同等地位,那么对于耿生妻来讲,又是怎样一种感受?
根据《浮生六记》的记载,有人推测说是芸娘因为没能成功帮沈三白纳妾郁郁而终,林语堂先生因此也称芸娘是“最理想的女人”。
可是呢,难道爱屋及乌真的能做到爱你的人爱你的妾吗?
而且后文很明显只是写了儿子交给了孝儿教书,并未写耿生妻的反应,不只是蒲公有意还是无意的忽略,因此,我们说在这欢乐的大团圆中有着一个被忽略了的伤痛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