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宋徽宗即位之初，在宫内饲养了许多珍禽奇兽，左司谏江公望进言皇帝不应该把精力放在闲情逸致上，宋徽宗听从了他的建议，将这些小动物放生出宫。有一只白鹇因为饲养久了，无论如何不愿离去，宋徽宗只好亲自用柱杖驱赶。过了几天见到江公望，宋徽宗回忆起驱赶小动物时的情形，内心充满痛苦。他在柱杖上刻下江公望的名字，以提醒自己不要玩物丧志。

很多人恐怕难以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宋徽宗身上。大家印象中，只有历史上的贤君如唐太宗、汉文帝才有这样的胸怀，而宋徽宗是有名的昏君、亡国之君，不可能做到虚心纳谏、克己省身。然而这却是记载于史书中的白纸黑字。

宋徽宗身上有着昏聩统治者的共性：好大喜功、好谄恶直、任用奸佞、奢侈淫靡、胆小懦弱。特别是后期，缺乏危机意识，贪图安逸，劳民伤财，战略投机，酿成亡国悲剧。

但他也有丰富的个性。比如他是一个有同情心的君主，甚至悲天悯人：建安济坊为贫苦无依的人治病，置居养院为鳏寡孤独的人养老，办漏泽园安葬无人认领的尸体。成为阶下囚后，金人赠给他一万匹生绢，他本人形销骨立，蓬头垢面，还拖家带口一千多人，却仍然慷慨地分给宗室一千多匹绢。

宋徽宗是位有格局的君主。他高度重视学校教育，了解到有些州县的读书人还无学可上，或者由于地理条件、家庭境况不能选择理想的学校，而有些学校“学宇卑陋，食饮疏薄”，便下诏严令州县体察“朕教养待士之意”，分派提举学事官到全国各地督导检查。他的两个舅舅被安排在皇宫禁卫中担任官职，而他却担心他们不能胜任。

当然，这些不是为宋徽宗开脱的理由，只能说明，人性是复杂的，没有绝对的好或者坏，对于一位统治者来说尤其如此。

复杂的人性是当时社会文化的折射。

宋朝是所有朝代中最为独特的一个，文化兴盛但军事疲弱，经济繁荣但国库空虚，士风高昂但党争激烈。宋朝的亡国也与其他朝代不同，两次亡于外族，秦汉之后的封建王朝中绝无仅有。——比较相近的是明朝，但明朝首先亡于李自成农民起义，然后边将投降了满洲人，引导满洲人入主中原。

宋朝为什么这么独特？北宋为什么会亡于外族？作为亡国之君，宋徽宗是无力回天还是自作自受？要探究这些问题，就要了解在宋徽宗一朝发生了什么，就要了解宋徽宗这个人具有怎样的政治秉性。

这是比一个个历史事件更耐人寻味的文化现象，是本书想要探究的文化课题。

一本好的历史人物传记，要表现复杂的人性，要通过人性去了解一个时期的社会文化。宋朝是中国古代文化的高峰，也是艺术的高峰，宋徽宗本人就是艺术的集大成者。他在书法、绘画上首屈一指，在诗词、音乐上造诣颇深，他还是收藏家、金石鉴赏家、园林艺术家、医生、道教的狂热信徒，甚至对茶艺的研究也达到了那个时代的最高水平，有著作传世。

从这个角度看，一本宋徽宗传就是一本宋朝艺术的百科全书。写宋徽宗需要具备广泛的艺术素养，读者则可以从中参悟到中国艺术精致的魅力和深邃的内涵。当然也可以深入地思考：作为艺术家，宋徽宗的艺术行为对国家产生了什么样影响？这也是本书想要找寻的答案。

宋朝前期的资料很好地集中于《续资治通鉴长编》，叙述到徽宗朝，《续资治通鉴长编》已经散佚，相关史料大多来源于私人笔记，数量庞大，不成体系。本书是面向普通读者的普及型历史读物，过多的标注会使行文显得琐碎而杂乱，所以作者将参考的史料以及当代的研究成果一并附录于书后，文中不再标出。但这不妨碍作者忠于史实的叙述态度，每一个事件都有出处，每一句表达都有依据，绝不敢猜想杜撰、信口开河，读者尽可以放心地把本书作为严谨的历史作品去阅读。

作者遇到的另一个难题是文章中应采用什么样的纪年。若依现在法定的公元纪年，好处是历史事件的先后顺序一目了然，比如宋徽宗生于1082年，崩于1135年，读者很容易算出他的年龄，也便于同其他人进行年龄、经历比较。不过，中国引入公元很晚，传统纪年方式是帝王年号，一些重要历史事件以年号为标志，比如庆历新政、元丰改制、崇宁兴学等，传统纪年在叙述历史时更方便。权衡利弊，本书采用了传统纪年，宋徽宗入金前使用宋朝纪年，入金后使用金国纪年。为了读者阅读方便，同时在后标注了公元纪年。

中国传统生活与传统历法即夏历（农历）密切相关，如节日、祭祀的日期选择等，古代人的年龄指虚岁，即出生当年为一岁，过了元日（春节）增加一岁。本书尊重历史习惯，涉及月、日均指夏历，提到的年龄均指虚岁。在此向读者说明，以避免误读误解。

2022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