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在一片非议之声中荣登大宝,又以雷霆手段处理掉和自己争皇位的兄弟们。
可这并不能让他服众,摆在新皇帝案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西北军事问题。这个问题从康熙年间开始发酵,康熙晚年试图派允禵去解决该问题。但在雍正继位之后,允禵被雍正调回京师软禁。西北防务便由延信和年羹尧两人接手。
雍正元年(1723)春,北京传来指示,让西北防务负责人年羹尧入京。
年羹尧入京路上,途经山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发现山西境内春旱严重,就叫来山西巡抚德音让他暂缓征收钱粮。面对新皇帝身边的这位大红人,德音口头上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等年羹尧一走,他不禁骂了一声:“这都什么人啊?仗着皇上宠着,你一个陕甘总督还管到山西地界上来了。你说缓征就缓征啊,我们这些人喝风去啊。山西的事还轮不到你年羹尧插嘴,早点滚进京去吧。”自然,德音对年羹尧的要求毫不理睬,当年钱粮照常征收。
很快,年羹尧就让德音知道得罪他的下场。
年羹尧向雍正弹劾德音,德音被免去山西巡抚一职。
德音不体察民情,确有过失。但年羹尧的做法罪行更为严重,越境管事一直是地方督抚的大忌。
只能说,谁叫他是年羹尧,惹不起。
雍正在上谕之中,明明白白地说道:“像年羹尧这样的封疆大吏,国家不要多,只要有数十人,则天下必当大治。”
在北京,雍正和年羹尧看起来君臣惺惺相惜。之后,年羹尧便匆匆再回西北。
前后算来,年羹尧在京时间不到一个月。
不是雍正不想留下年羹尧,而是西北离不开年羹尧。雍正一开始召年羹尧来京的目的是笼络于他,让他为自己拼死效命。同时也给京中反对势力以震慑,明白告诉他们年羹尧是我的人。京城并非年羹尧久居之地,没有年羹尧坐镇西北,雍正也不放心。直觉告诉雍正,西北要出事。
果然,年羹尧前脚刚走,西北就传来战争消息。
罗卜藏丹津正在入侵青海蒙古别的部落。
罗卜藏丹津对清朝心生不满已久,一直感觉清朝欺骗了他。一开始,西藏归拉藏汗统治,准噶尔人杀死了拉藏汗,清军才入藏的。拉藏汗和青海蒙古丝藕相连,关系密切。清军在入藏之前也曾经担保说光复拉萨之后要让青海蒙古治理,青海蒙古这才积极协助清军入藏。
罗卜藏丹津是顾实汗的孙子,当时是青海蒙古首领,他满心以为在光复拉萨之后自己将会成为藏地的治理者。但清朝只是给他象征性地涨了点儿工资,丝毫没有授予他实权的意思。最后,康熙从青海蒙古中选出一位和清朝皇室关系密切的亲王察罕丹津,让他协助七世达赖桑结嘉措管理西藏。罗卜藏丹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基本处于闲职状态,毫无实权。心灰意冷的他便以水土不服为由重新回到了青海,伺机报复清朝。
罗卜藏丹津虽然心生不满,但他也不傻,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和清朝几十万大军抗衡不现实。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清军主力撤到甘肃,之后抚远大将军允禵也调回京师。不久从京师传来消息,新皇帝不喜欢他的这个弟弟,允禵再也回不来了。
如此千载难逢的时机,罗卜藏丹津自然不会错过。他率军入侵清朝分封的额尔德尼(蒙古文,意为宝)额尔克托克托奈郡王的领地。
此时的年羹尧还正在赶回西北的路上,延信无法做主,静候雍正指示。
雍正给出的办法是拖,他派兵部侍郎常寿去协调罗卜藏丹津和额尔克托克托奈郡王矛盾,希望二人能够和解。
谁也没想到,常寿把事情办得一塌糊涂,气得雍正在奏折里面爆粗口。
当时罗卜藏丹津叛逆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他的人正在和准噶尔人秘密联系,也在各部之中串联。清朝在西北的官员接连向北京发出警报,说罗卜藏丹津必反。可常寿在见到罗卜藏丹津之后,却初步判断叛乱绝无可能发生。
常寿做出如此判断的依据是罗卜藏丹津当时只有一万二千余名骑兵,兵力不足。和往常一样,常寿认为这只是一次蒙古部落内部矛盾。在给雍正的报告中,他悲观地认为,这样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因为这些部落早已争斗百年不休。
常寿的意思很简单,部落矛盾就让部落内部通过战争解决,朝廷静观其变就好。
就在常寿还在等雍正回复的时候,罗卜藏丹津来找常寿,向他哭诉自己的领地被侵犯,是对方先挑起事端的。罗卜藏丹津激动地表示,现在总算等来了朝廷的钦差,他愿意让他的人护送钦差前往别的部落协商解决此事。
常寿一听非常高兴,这下好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那就马上出发吧!
走到半道上,荒漠沙石之间突然冲出二三千“山贼”大张旗鼓地表示打劫。罗卜藏丹津派来保护常寿的人这时候也露出真面目,和山贼一起洗劫了清朝使团。使团中的成员表现无愧于天,他们奋力拼杀,最后纷纷自杀,只剩下常寿一个人。罗卜藏丹津的人也不敢拿常寿怎么样,毕竟是清朝使臣,就将他扣押起来了。
如此明目张胆地扣押常寿,罗卜藏丹津等于公开宣示叛乱。
罗卜藏丹津的底气来自黄教,他得到了青海境内黄教势力的支持,而黄教在蒙古部落中有着巨大的号召力。整个草原瞬间骚动,参与叛乱之人达到二十万之多。
雍正元年(1723)十月,罗卜藏丹津正式宣布不再使用清朝封号,号召青海蒙古诸部重建昔日霸业,公开反清。
接到奏报之后,雍正心生忐忑。狼烟再起,我能像父亲一样取得辉煌的胜利吗?所有的战争都是一场豪赌,这场赌博我能够胜利吗?雍正的心中没有肯定的答案。他也不敢想象,如果赌博失败,他将面对朝野多么大的质疑之声。
年羹尧是雍正唯一的砝码。
雍正没有任何犹豫,第一时间加封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
刚刚回到西北的年羹尧,在了解情况之后,他也不禁吸了一口凉气。他正在面临着一场危局,他也没想到罗卜藏丹津来势竟然如此凶猛。
当时清朝在西宁城守军不过一千五百人,且全都为老弱病残之辈,连兵器铠甲都装备不全。而西宁附近寺庙的喇嘛们早已躁动,叛乱四起,罗卜藏丹津也正率军赶往西宁。而清朝主力还驻扎在甘肃,一时半会儿根本赶不到西宁驰援。
叛贼巨大的声势很快影响到青海之外的省份,甘肃和四川的藏族聚居区也发生小规模叛乱。
所有人都在等着年羹尧的指示,雍正每一次接到西北来的军报都紧张不安。无论是对年羹尧,还是对雍正来说,这场战事都太重要,绝不能失败。
所谓国士,就是当主人身陷危难之时,他能够让主人化险为夷的人。当年鸿门宴前一夜,要不是张良夜带项伯见刘邦,绝不会有后来汉家四百年天下。当年隆中草庐中,要不是诸葛亮一番三分天下之谈,刘备也许终其一生只能惶惶如丧家之犬。现在,雍正面临着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考验,这正是年羹尧证明自己国士价值的时候。
从纷乱的信息情报之中,年羹尧很快理出头绪。第一,叛乱有扩大的趋势,要遏制住这种趋势。第二,西宁是罗卜藏丹津第一个要夺取的目标,一定要保住西宁。第三,罗卜藏丹津人数虽多,但多为乌合之众,从他此前迟迟不敢叛乱来看,他对朝廷应该还有畏惧之心。
针对这三点,年羹尧发布作战命令。第一,派部队守住青海入藏的路口,还有四川甘肃藏族聚居区进入内地的关键地点,叛乱绝不能扩散到西藏和内地。第二,在天山南路设防,绝不能让罗卜藏丹津和准噶尔联系上;第三,将甘州大军火速移往西宁,一定要在西宁打退罗卜藏丹津。此外,为了给支援部队争取时间,年羹尧将亲自坐镇西宁。
年羹尧也在赌博,他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只有他在西宁,西宁的士气人心才能稳固住。
罗卜藏丹津攻势很猛烈,西宁外围城池很快沦陷。危急时刻,年羹尧搬来一把椅子,亲自坐在主城城楼之上。罗卜藏丹津下令发射火器,年羹尧镇定自若,岿然不动。
年羹尧如此行为震慑住了罗卜藏丹津,“以为神人”,率军前往南门,试图从南门打开缺口。
南门只有守军百余人,如何救援南门成为年羹尧所要考虑的问题。
年羹尧对身边人说:“现在派人去救,太不靠谱。就我军现在的情况,还没靠近敌人,恐怕就逃光了。得等,等到晚上,我们偷偷摸过去。我们的人看不到敌人,也就不知道害怕了。敌人也看不到我们,搞不清楚我们虚实。但愿南门能坚持到今晚,不然一切全完了。”
在年羹尧的死命令下,南门坚守住了。当晚,年羹尧率人夜袭罗卜藏丹津军营,混乱之中,罗卜藏丹津以为清朝主力大军赶到,仓皇撤退。
年羹尧没有下令追击,他在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