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使者的报告,曹操把辟召司马懿这一页轻轻地翻将过去。他不能把太多精力放到一个未出茅庐的毛头小伙身上,他有更重要的使命要去完成,他要统一天下!
虽然经历了官渡之战,袁绍实力大损,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袁绍地盘没有减少,依然据有北方,随时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宜将剩勇追穷寇。曹操决定斩草除根,彻底消灭袁绍势力。
天遂人愿。不久,袁绍死了,他的三个儿子袁谭、袁熙、袁尚不和,自相残杀,军队战斗力大为削弱。曹操趁机对“三袁”赶尽杀绝,占领了袁绍的老巢邺城(今河北临漳县),吞并了冀、幽、青、并四州,还捎带着深入辽西,打败了割据北方三郡的乌桓势力。到建安十三年,曹操基本统一了北方。
这七年时间,司马懿却闲得要命。曹操在北方打仗,远在天边,司马懿也不用整天装病了,除了在家看一些经史子集,就是研究兵法。看书累了,到清风岭小坐,感受天地灵气,思考人生时运,或者干脆和胡昭一起,饮茶下棋,吟咏风月,好不快活。
如果不是那件小事,这七年,无文可述。
洛阳是东汉都城,中原是群雄逐鹿的中心,受践踏最深。很多百姓食不果腹,奔走他乡,成为流民。一些年轻力壮的流民,干脆浑水摸鱼,打家劫舍,做起了流寇。流寇针对豪绅富人打家劫舍,轻则挟要钱财,重则害人性命。
河内富裕,是流寇流窜作案的首选之地。
这天,司马懿在清风岭闲逛,把岭上茂密的树木藤灌当作军队,在脑子中演绎着兵法阵形,这样想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离家稍微远点的地方。忽然,几个流寇从草丛中蹿出,不由分说将司马懿五花大绑,一路向南,劫持到黄河岸边。
是时,黄河岸边荒草丛生,茂密深长,三五个人在草丛中行走,几丈开外看不见人影。《诗经》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后世《敕勒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描写的虽然不是这里,却很契合黄河岸边此时的景致。
现在流寇和司马懿,都没有心情品味这般诗情画意。
流寇把司马懿放置在一座废弃的草棚里。黄河边经常可以看到这种草棚,是和平年代人们放牧牛羊歇脚的地方,战争后人丁稀少,耕地尚且荒芜,牛羊更难觅踪影。这些简陋的草棚,成为流寇们的栖身之所。
熟读兵书的司马懿不会武功,此时只能任人宰割。流寇的头目名叫周生,见司马懿顺从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安排手下人到孝敬里通风报信,让司马家拿钱赎人,如若报官,立刻撕票。
流寇的逻辑是,司马氏这样的大家族,一定积蓄不少,这一笔买卖,定能大赚。
第二天,来赎人的是胡昭。胡昭刚好从隐居的陆浑山赶过来,碰到了这桩事,作为莫逆之交,他不能不管。
这是一番唇枪舌剑。胡昭先是把司马家族的家底透露出来,刚从黎阳避乱回来,家产散尽,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消除流寇幻想。接着晓之以理,你们都是义士,要除暴安良,不应劫杀良善。然后对流寇动之以情,司马懿是好人,从不欺压百姓,经常周济穷人,今后各位饥了渴了,把司马家当成自己家,尽管随意吃喝。最后,胡昭向流寇指以明路:各位义士都身手矫健,打家劫舍不是长事,不如到军中效力,定能建功立业,拜将封侯也未可知。
胡昭口吐莲花,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天花乱坠,流寇们还真的动了心,不过又将信将疑,周生问:我们这些人劣迹斑斑,军中怎么会信任我们?我们前去投军,不是刚好自投罗网吗?胡昭告诉周生,当朝首席高参,叫荀彧,是颍川人,跟自己是老乡,颇有交情,可以帮助引荐。攀上了荀彧这样的大人物,加官晋级只在朝夕之间。
周生又问,空口无凭,荀彧大人能相信我们吗?!胡昭当即扯下衣服一角,修书一封,向荀彧推荐周生为校尉。他交代周生一定要报上胡昭的名字,把信亲手交与荀彧。
胡昭凭一张利嘴救了司马懿,双方皆大欢喜。
当周生带着胡昭的亲笔信见到荀彧时,荀彧嘱咐左右将周生拿下,当即斩首。
小人物的悲剧在于,能力总是无法匹配自己的梦想。
后来很熟之后,司马懿问荀彧,为什么要杀周生。荀彧说,我平生最痛恨没有道义、胡作非为之徒,胡昭了解我,故意把周生交给我,就是为了让我杀掉他。
荀彧站在道德高地解释为什么要杀死周生,其实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荀家是颍川知名的世家望族,他们的规则就是不跟下等人一起玩,根本不可能跟一个流民小混混妥协。否则,会被认为是人生的一个污点,从而在这个圈子里抬不起头。
荀彧不是曹操,他的门阀观念根深蒂固。
当时,社会阶层界限清晰,世家大族被称为士族,他们相互结盟,缔结成利益集团,掌握和垄断社会资源,是影响政治生态的主要政治力量。
荀彧是曹操麾下首席谋士,又是曹操阵营最大的文人集团——颍川士族的首领。经过这次被劫持绑架事件,又通过胡昭的引荐,司马懿结识了荀彧,从此和颍川士族走在一起,成为颍川集团拉拢和支持的后起之秀。
总有一些小事件,游离于人生的主旋律之外,看似无关紧要,却又隐隐牵扯出重要线索,如草蛇灰线,伏延千里,最终指向人生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