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决定演一出戏给曹操看。
这出戏的主题是装病,主角是司马懿,配角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
风痹是肢节病,因风湿侵袭而起,麻痹无知觉,轻者手脚不利索,重者四肢如枯木,不能伸屈,不能挪动,生活不能自理。司马懿装的就是风痹症,他对外宣称,自己患了风痹症,整天躺在床上,吃饭喝水,拉屎撒尿,都得靠妻子照料。
司马懿妻子张春华,是年十三岁,娘家在孝敬里东五十里的平皋县(今属温县),父亲张汪在河西粟邑(今陕西省白水县)任县令。
新婚宴尔,在司马懿眼里,娇小玲珑的妻子还是个孩子,需要关心、照顾。不过张春华很懂事,虽是大家闺秀,可厨房针黹,样样勤快,打理家务,井井有条,还侍弄自家的一块菜地,像模像样。
司马家族是大户,孝敬里几条街都是司马家的宅院,原本清风岭下还有几十亩农田。但是,司马朗从洛阳归乡,又从家乡到黎阳避难,两次迁徙,散尽家产,如今算不上富裕。司马懿和父亲商量,把农田租给庄上的农户,自己守着家中一处宅院,专心读书。他的家里只买了一个婢女,和张春华年龄相仿,帮助张春华做一些粗活。
演戏求“真”技,要演就出效果。只有彻底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这样曹操才会放过他。为掩人耳目,张春华把司马懿安置在家里的主房,对外放风说司马懿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引起多年的风痹症复发,瘫卧床上,四肢没有知觉。张春华亲自料理起居,不让他人进出,即使家里唯一的婢女,也不知晓真情。
然而还是摊上事儿了。
司马懿嗜爱读书,经学、文学、兵学、史学、天文、地理,博闻强记,无所不读,家中有很多藏书。当时的书大多为竹简,天气变热,气候渐渐濡湿,窝了一冬天的竹简需要拿到院子里晾晒。也是合该有事,这一天,上午还是朗日晴空,过了晌午,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不知从哪个方向飘过一大片乌云,整个天地顷刻黯淡、阴沉,眼看一场暴雨即将倾盆而下。司马懿在屋里看见心爱的书籍被狂风刮得啪啪作响,简页翻飞,好像在与狂风撕扯、搏斗,不禁心急如焚。张春华去菜地还没有回来,婢女也不知哪里去了。怎么办?司马懿顾不得想那么多,拉开屋门,一个箭步跑了出来,飞快地去收拾那些书籍,哪里还有半点风痹病人的样子!
就在这时,他看见婢女从另一间屋子里跑了出来。原来,婢女中午贪睡,这个时候才觉察到变天,想起了院子里晾晒的书籍。她跑出屋子一看,惊呆了——男主人不是生病瘫卧在床上吗,怎么这会儿生龙活虎地捡书呢?!
顿时,司马懿和婢女都很尴尬。
这场戏就这样穿帮了。
这一幕没有逃过另一个人的眼睛,那就是刚刚从菜地里回家的张春华。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悄悄躲了起来。
收拾好书籍,重新回到屋子里的司马懿像霜打似的,蔫了。精心排练的戏还没来得及上演,就被剧透了,这要传到曹操耳中,装病逃避辟召,欺君罔上,岂不是杀头之罪!司马懿一贯沉着老成,这会儿也想不出一个好主意。
威吓?收买?辞退?讲道理?这些司马懿都想过了,但都不牢靠。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没有文化、没有城府,不晓得祸福利害,怎能保证有一天不会脱口而出?
刚才被风刮了一阵子,这会儿又苦思冥想费脑子,司马懿真的病了起来。头发热,身发冷,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司马懿感到病似乎好了许多,头也轻松多了,额头上还蒙着块湿布。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张春华正坐在床前,缝补着针线,一切如往常一般。他于是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张春华。
这个时候,他只有张春华一位同一战壕里的战友!
“放心,我已经封住了她的口。”十三岁的张春华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和不安,只是平静地说。
“……”司马懿不解地望着张春华。
“她死了。”张春华口气中含着冷漠。
司马懿忽地坐了起来。这一下,他的病真的好了。
张春华杀死了婢女!而且,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歉疚,抑或兴奋,得意。
天下最毒妇人心,她有着与这个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她的成熟,让人不寒而栗!
缓过神儿来的司马懿又喜又悲。喜的是,他的人生中将会有一位干练的亲密战友;悲的是,每日,他都要与一位毒辣的杀手同床共枕。
不管怎样,这个女人不简单,让他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