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物论（节选）

天下莫大于秋豪 ^① 之末，而大山 ^② 为小；莫寿乎殇子 ^③ ，而彭祖 ^④ 为夭 ^⑤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⑥ 。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 ^⑦ 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 ^⑧ ，因是已。

注释

①秋豪： 秋天鸟兽新生的毫毛。豪，通“毫”，毫毛。 ②大山： 即泰山。 ③殇子： 夭折的婴儿。 ④彭祖： 传说中长寿的人。 ⑤夭： 夭折短命。 ⑥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互文句。天地万物与我为一，共生共存。 ⑦巧历： 善于计算的人，这里指善于计数的人。 ⑧无适焉： 不必再往下推算了。无，通“毋”。适，推算。

译文

天下没有比秋毫之末更大的，而泰山可以说是很小的了；天下人没有比夭折的孩子更长寿的，而传说中活了几百岁的彭祖就是寿命短的了。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一体。既然已经和万物融为一体，还有什么可说的吗？既然已经融为一体了，难道就没什么可说的吗？客观存在的一加上我说的话就成了二，二再加上一就成了三，由此下去，就是最精于计算的人也算不清楚，何况是凡夫俗子呢！所以从无到有以至推到三，何况是从有到有呢？所以不必再推演下去了，还是顺应事物发展的规律吧。

梦饮酒者，旦 ^① 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 ^② 知之。君乎！牧 ^③ 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 ^④ 。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注释

①旦： 早上，这里指酒醒后。 ②窃窃然： 明察的样子。 ③牧： 养马人，指卑贱之人。 ④吊诡： 怪异，奇怪。

译文

梦见自己饮酒寻乐的人，醒来后可能会泣不成声；而梦见自己泣不成声的人，醒来后可能又在打猎取乐。当一个人在做梦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在睡梦中还卜问自己梦里的梦的吉凶情况，醒来后才知道那只是在做梦。只有有清醒认知的人才知道人生其实也是一场大梦，而那愚昧无知的人则自以为是清醒的那一方，好像自己能知世间的一切。认为国君尊贵而牧人卑贱的观点实在是浅陋啊！孔丘和你都是在做梦，其实我说你们在做梦，而我也在梦里。这些言论，在今世或许被看成是奇谈怪论。但如若万世之后能遇上一位大圣人，悟出了这里面的道理，也可能只是偶然遇上的。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 ^① 胡蝶也。自喻 ^② 适志与 ^③ ！不知周也。俄然 ^④ 觉，则蘧蘧 ^⑤ 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⑥ 。

注释

①栩栩然： 自如自在的样子。 ②喻： 即“愉”，愉快。 ③与： 即“欤”，语气助词。 ④俄然： 忽然，突然。 ⑤蘧蘧： 惶恐僵直的样子。 ⑥物化： 事物的变化。

译文

当初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他感到非常惬意！忘记自己的身份是庄周了。忽然，梦醒了，他才知道自己是庄周，而不是一只蝴蝶。是庄周在梦中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还是那只蝴蝶在梦中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但庄周和蝴蝶一定是不同的，而这指的就是事物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