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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艺术之宅

歌子·科莱奥内的家坐落在涩谷神山町幸免于轰炸的高台上。这是一座老式的木结构洋房,十个房间中只有两个和式房间。美国占领时期之所以没有被征用,也许是由于洋房外墙的油漆剥落严重,以及屋内过于昏暗破旧的缘故。实际上,看歌子住宅的外观,只有满墙的爬山虎枝繁叶茂,十五六年都不曾修缮过的外墙,已是油漆剥落,漆皮翻卷,犹如满墙都贴着落满灰尘的人造花一样。

杂草丛生的院落很宽阔。庭院里栽满了植物,多亏了这些树木,居住者的声乐练习才不至于惊扰四邻的安宁。

科莱奥内氏离开日本回国以后,宅子里只剩下了歌子和老女佣,其光景可以和不幸的“蝴蝶夫人” 一争高下了。不同的是,大手大脚的歌子把科氏留下的钱飞快地花了个精光,因此,科氏门下的声乐家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前来借住,用交纳房租来补贴歌子的生活了。

所以,院门外挂了五个名牌。

“歌子·科莱奥内”

“大川顺”(肥胖的男低音歌手,全家六口。)

“高桥梦子”(老姑娘,女低音歌手。)

“伊藤广”(男中音歌手夫妇,无子女。)

“荻原达”(年轻男高音歌手,独身。)

别看这些人都不是什么人物,若是单论嗓音,这五个人正好可以凑一出歌剧呢。

房客们搬来以前,歌子习惯于独自一人和摆在餐桌上的科氏照片共进晚餐。碰巧在这个时间,突然来歌子家采访的某杂志记者,曾写过如下暴露隐私的报道:

……正赶上歌子女士吃晚饭的时间。简直是鬼气袭人的晚餐……

这位久不登台的老女高音歌手(据说她有六十岁,自称三十八岁),由于对歌剧难以忘怀,所以每周一次,要独自演唱一首歌剧里的歌曲后再吃晚饭。这到底是何缘由,不得而知。老女佣悄悄告诉记者,今天晚上大概是唱《托斯卡》

鬼屋一样空荡荡的餐厅里,旧椅垫绽出了棉絮。风从窗户缝里呼呼刮进来,餐桌上蜡烛台的火苗忽明忽暗。这里的女主人是决不在电灯下进晚餐的。餐桌上摆放着已回意大利去的丈夫的照片。这位意大利人咧嘴笑着,露出的两排牙齿在晃动的烛光下好不瘆人。

老式的汤勺、西餐刀叉已就位,汤盘也摆好了。

这时,突然传来了《托斯卡》里的一首咏叹调。这是剧中主人公托斯卡唱的一段题为《为了艺术,为了爱情》的祈祷之歌。

化着演出浓妆的歌子女士出现在楼梯上,她身着自己从前在欧洲舞台上扮演托斯卡时穿的黑色长裙,一手捻起裙摆,浑身珠光宝气。

她一边歌唱,一边悄然无声地步下楼梯。

由于光线昏暗,她的身姿恍如幽灵般美丽动人。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将餐巾盖在膝头,朝着丈夫的照片嫣然一笑。于是,女佣双手捧着汤盘,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

然而,房客达到十人之后,歌子宅第的餐室就变成了喧嚣的艺术沙龙。只是顾忌到歌子不喜欢小孩,大川的妻子和孩子们总是比其他人提前吃晚饭。

房客们分别从各自教音乐的学校、广播电台或剧院的排演场回来吃晚餐。

足不出户的歌子总是满脸笑容地迎接大家,一起进餐。在这个家里,就连油炸豆腐或圆筒鱼糕都使用刀叉来吃,房客们当然得服从这儿的习惯了。

就餐时谈论的话题都与音乐有关,最为热烈的,是围绕着歌子在家里听的收音机里的歌手的唱腔,发表评论。被当作靶子的自然是与歌子关系不好的,或曾经受过她的关照,后来背弃了她的歌手。

歌子总是夸张地比画着戴满戒指的手侃侃而谈,频繁使用上流语言,听上去宛如歌唱般悠扬。

“我听了今天午间的‘名曲沙龙’,播的是须原夏子小姐唱的《蝴蝶夫人》里的《晴朗的一天》,实在不敢恭维啊。对于她的勤奋刻苦,我自然是心里有数,可是若论才能嘛,您说呢,大川先生,若无才能的话,是否可以演唱歌剧呢?”

“可不是吗?听着怪不舒服的。”

大腹便便的大川,用肉滚滚的粗指头,搔着大象似的耳根子说道。

“哎呦,您可是位有才能的人噢,可称得上才华横溢呢。不,应该称您为天才啊。可是,须原小姐唱得怎么样呢?她唱出来的,简直是机械般的歌声呀。感情、抒情、诗意、动人心弦的东西、梦幻……这一切在她的歌声里全然体味不到啊。而且,居然跑了四次调。是四次呀!在一首歌里。哎哟,我听着脸都红到脖根儿了……”

“您的意思,莫非是像红叶那么红吗,老师?”

好调侃的伊藤,一本正经地附和道,歌子完全听不出来其中的讥讽。

“啊,多么美妙的形容哦!对,就是像红叶那样红。虽说是别人的事,我也会感到羞耻,脸变得跟红叶一样鲜红。哎哟,一想起来我就脸红!”

歌子把戴满戒指的手捂在自己的脸颊上。

老姑娘低音歌手高桥梦子,用死人一样木然的眼神,全神贯注地欣赏着此时的歌子。作为同年级同学,她和歌子交往已有几十年,可谁见了都觉得她比浓妆艳抹的歌子要大上十岁。虽然几十年来,梦子对歌子一直抱有不能容忍的心情,然而,现在面对她的高谈阔论却一句也反驳不出来。

再说年轻的男高音荻原,他是乡下大财主的儿子,因此故意多付了三倍的房钱。他不仅是个美男子,声音也相当动听。美中不足的是头脑简单,或者说简单得近乎白痴。对于从心底崇拜歌子的荻原来说,歌子的字字句句都是天使的声音。他毫不知羞耻地这样说道:

“啊,老师,您的脸这么一红,看起来就像十八岁的少女啊。”

正代、敏夫和三津子将要进入的就是这样一个家。

尽管天气闷热,敏夫在母亲的命令下,还是规规矩矩地打上领带,套上西装。正代一大早就去澡堂洗了澡,又精心化了妆,脖子上戴了一条不知谁送的夏威夷植物种子项链,头上戴了顶镶有假花的褪了色的帽子。她在镜子前面左照右照,最后听了三津子的劝说,摘掉了那个帽子。正代出门穿的西式裙装,就像是为两手放在前面、迈着小碎步走路的宫中女官定做的似的,打了好多不必要的裙褶。正代因化妆和穿戴打扮忙得不亦乐乎,到了该出门的时候,汗珠已从鼻尖上渗出,顺着涂了白粉的脸滴落下来。

温度计显示为二十九度。

一家人锁好门后,就到隔壁的“月岛年糕点心总店”去托他们给照看一下家,穿开襟衬衣的老板在铺子最里头应道:

“行啊。我叫伙计去给你家看门。”

正代听到这话放了心,在店门外,啪的一声撑开了花阳伞遮挡太阳。看着这个带花边的阳伞上的图案,像以往一样,三津子不能不为母亲的情调而惊讶。

仔细一看,阳伞的内侧像蜂窝一样漏进了点点阳光。

“哎哟,被虫子咬了这么多洞。”

“一个,两个,三个……妈妈,有八个洞哪。”

结果这把阳伞也只好作罢了,她又一次打开锁得严严实实的大门,放回了伞,重新锁好。在玄关旁一尺远的地方,摆着这家唯一的植物八角金盘,它的叶子长长地伸展到水泥路上。每当锁门的时候,它就哗啦啦地摇摆起来,光滑油亮的叶面在炎热的阳光下格外晃眼。

最厌烦她们这样磨磨蹭蹭的敏夫,在街角的礼品店门口,心急火燎地等着。

“让你久等了。”

母亲说道。他也没搭理。

总之,这三个人像幸福的一家人一样一起外出,还是破天荒头一次。看着哥哥那副受罪的样子,三津子觉得很好笑。

三个人先坐“都电” 到银座,然后从那儿换地铁去涩谷。

过胜哄桥时,正代从车窗里望着变电所那耀眼的白砖瓦楼,说道:

“我早就盼着有这么一天,能以现在这样的心情过这座桥呢。”

说着她把手搭在车窗边上,三津子发现母亲手上戴着一个很眼生的戒指,就问道:

“哟,好漂亮的戒指呀,我怎么没见过?妈妈,这是不是钻石的呀?”

敏夫一听,立刻感兴趣地凑过来瞧。

母亲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

“哪儿是什么钻石呀,是玻璃做的。”

站在歌子家的大门前,敏夫率先大发感慨。

“就是这儿呀。这不是鬼屋吗?”

“嘘,小声点,被人听见怎么办。”

正代将手指挡在嘴上。

三津子心想,这房子宽敞是宽敞,可是破旧得摇摇欲坠,那么有名的歌子·科莱奥内竟住在这样的地方,三津子不禁对她产生了敬意。他们还看见门前停着两辆像是报社或杂志社的闪闪发亮的轿车。

“这破房子,居然还挂了这么多名牌。”

敏夫说道。在母亲的催促下,他才不得已把搭在胳膊上的西装穿上。

“大家是租住在这里的。歌子女士真是不容易啊。”

——他们摁响了门铃。

门上的小窗口里露出了老女佣不耐烦的脸。由于正代已事先约好来访,合页快要脱落的大门嘎吱吱地被打开了。

“我是山路。”

正代恭敬地鞠了一躬。

听到门铃声,穿着一件领口带花边的黑色丧服的歌子出现在门口,她两眼哭得又红又肿,手里攥着手绢。

“哎呀,山路太太,您可来了!真想死我了!”

“老师,好久没见了。我也一直很想您,想得不得了呢。”

两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在门口旁若无人地拥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被堵在大门外的敏夫朝妹妹一歪头,用手指绕着自己的脑袋逆时针画圆圈。

三津子看到歌子的夸张动作和母亲如出一辙,万分惊奇。拥抱之前,她们都先是像装鬼吓唬人那样张开两臂,再猛然收回,最后抱住对方的身体。

“原来母亲一直在模仿歌子老师啊。”

三津子心里暗想。

“我刚才还在伤心呢。一想起我那位心地善良的好人就忍不住想哭。”

丝毫不觉得难为情的歌子,伏在正代的肩头说道。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从屋里发出一道闪电般的亮光。

敏夫和三津子不由自主地躲闪了一下,而歌子正陶醉于自己的感情,对这一刺激浑然不觉。

原来,房间里先来一步的杂志社摄影师,拍下了这一幕有趣的感人场面。

“真是的,这有什么好拍照的呀,多不好意思啊。”

歌子向年轻的摄影师抛了一个满是皱纹的飞眼。

“请进,请进,快请进吧。”

敏夫和三津子跟着母亲进了屋。

“我为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儿子和女儿。”

听正代这么一说,歌子的手绢停在眼角,直勾勾地盯着敏夫,不等敏夫躲闪就一把抱住了他。

“都长这么大啦!哎哟,长得多帅气啊!”

闪光灯又在跟前啪唧啪唧闪了起来。

敏夫被闪光灯晃得睁不开眼睛,好半天看什么都是金黄一片。

好容易才从歌子怀抱里摆脱出来的敏夫,走进客厅后,半天都没弄清楚自己待在什么地方。

歌子让敏夫坐在沙发上,也不理会正代和三津子,径直拿来科莱奥内氏的照片,放在自己和敏夫中间。

“现在请给我们俩拍张纪念照吧。拍一张我和去世的丈夫以及相隔二十年重逢的儿子的照片。”

本来敏夫的眼前还闪着金星,再一听歌子的话,更是吃惊得大张嘴巴,呆若木鸡。

“令公子长得跟照片上的父亲真像啊。”

“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科莱奥内年轻的时候有多帅气,看看我儿子就明白了吧。详细情况今天无法说明。总之,我现在和二十年没见面的儿子在一起了,快点拍照吧,趁着我的心情无比激动的时候。”

摄影师赶紧诚惶诚恐、慎之又慎地对好焦距,举起镁光灯,问了声:

“准备好了吗?”

一瞬间,敏夫全明白了:

“哈哈,这个狐狸精原来是想要利用我呀。

“我这个混血儿突然出现,她为了维护其体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搬出了死去的丈夫的照片来,制造了一出国际版的‘母子团聚’的场面。多么精明的老太婆啊。相比之下,愚蠢的老妈还算不错了。

“……不过,现在还是不露声色为好。配合她演好这出戏,应该不会吃亏。这可是三千万日元就要到手的关键时刻啊。”

敏夫微微露出洁白的牙齿,摆出一副最拿手的笑容可掬的表情。

镁光灯闪过之后,摄影师弯腰鞠躬,敏夫趁机悄悄从这个戴满戒指的老女人的手心里抽出了手。

杂志社记者谄媚地笑着走到歌子的面前说道:

“真是激动人心的场面啊,老师。能拍摄到这种场面,实在是三生有幸。只是,迄今为止大家都认为老师没有子嗣,所以人们一定很想知道事情的原委,能否透露一二……”

歌子使劲挥了挥手,拦住了记者的话头。

“所以我才说讨厌呀。所以我才说讨厌日本人呀。对别人的私生活刨根问底,有什么意思呢?我的美好回忆和心中的秘密,应该永远像谜一样。”

——没有达到目的的记者们走了以后,歌子这才向正代问道:

“您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正代有些胆怯,一直悄然坐在客厅一角的椅子上。旧电扇每转动一圈,就带动它的底座震动一下,连正代穿拖鞋的脚底都感觉到了震动。

三津子从敞开的窗户看着阳光下杂草丛生的院落。邻居的一条狗叼来一个空罐头盒,正活蹦乱跳地玩弄着。

再说敏夫,他自以为从照片这件事看透了歌子的居心,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悠然站起身,走到电扇跟前,解开了一个扣子的衬衫立刻被吹鼓了。

“这个,是这么回事……”正代以完全日本式的谦恭语气开了腔,“是这么回事……因为现在我们被房东逼着搬家呢,所以就……”

“是吗,有这种事?”歌子以轻松的口吻打断了她的话。她一边把丈夫的照片放回到桌子上,一边说,“这好办。全家都搬到我家来不就行啦。明天就搬吧。不,今天也行啊。再说了,反正是住我的房子,也许这么说有点失礼,我的日子以后也会越来越松快,你们不交房钱也行。”

三津子和敏夫这时又对视了一下。

三津子淘气的眼神似乎在说:

“真是天上掉馅饼啊。”

敏夫明亮的眼睛好像在说:

“没错。可别上当受骗啊。”

然而,正代脸颊泛着红晕,目光炯炯地仰望着歌子,仿佛在瞻仰什么崇高的人物。

“啊,老师真是太善良了。”

“你要说的就这事吗?”

“还有一件事,只是不大好张口。”

“什么事啊?”

“女儿三津子跟着我学了一点声乐的基础,可是她立志要当歌剧演员。”

“是吗?这是好事呀,而且人长得又漂亮。你学的是高音还是低音?”

“是高音。”

“要说唱歌剧就得唱高音。好吧,我就收下你这个弟子吧。你要怀着登上世界舞台的雄心来学才行噢。”

“哎呀,老师,真是太感谢您了。”

只有敏夫还是一脸狐疑的神色,但正代和三津子都被这天大的好事冲昏了头。这时,有人敲门。

“我回来啦。”

随着一声高亢的男高音,一身白色西装的荻原走了进来。

荻原一回来,歌子的表情变得情意绵绵了。看她那热乎劲儿,蜡烛都要被烤化了……可是,她那声娇滴滴的“你回来啦”,又使得敏夫浑身发冷,直起鸡皮疙瘩。

“哈哈,这家伙准是这老太婆的小情人喽。”

这么想着,敏夫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真搞不懂了。看样子她是打算免费收留我们娘仨喽。而且刚才一口一个儿子地叫我,记者刚一走,就立刻变得没那么回事似的,真够阴阳怪气的。

“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由于一夜之间三千万日元进了腰包,这老太婆该不会是精神错乱了吧?”

——正代在歌子耳边说了句什么话之后,便急急站起身,歌子随后也站起来跟着正代走出了房间,屋里只剩下一头雾水的兄妹俩和荻原。

“天气真热呀。”

荻原做作地说道,却不见他脱外衣。

“穿外衣还能不热?”

替自己没穿外衣找借口的敏夫说道,荻原摆弄着装着乐谱的皮包说:

“是啊,不过穿着反而觉得凉快,而且又是在这么漂亮的女士面前。”

就这一句,敏夫立刻对荻原轻蔑起来,这一轻蔑也很快传染给了妹妹,三津子憋不住想笑,赶紧捂住了嘴,鼻子像要打喷嚏似的响了一声。

“您是不是感冒了?”彬彬有礼的男高音歌手马上问道,“夏天得感冒是很麻烦的,如果耽误了,就会像《波希米亚人》 里的咪咪那样……”

歌剧《波希米亚人》里的女主人公咪咪是位患了肺病的姑娘。

“怎么,我看起来像得了肺病?”

“哪里,哪里,我绝不是那个意思……”

这时敏夫开了口。

“我妹妹特别贪嘴,所以她的健康不用您费心。”

“哥哥,你真讨厌!”

“哦,是令妹呀,这我就放心了。真是位漂亮的妹妹呀。”

敏夫憋着笑,朝妹妹使了个眼色。对这位哥哥来说,绝不会不愿意听到别人夸赞妹妹的美貌。

——他们三人东拉西扯的时候,正代和歌子在走廊里,正压低声音进行着一场激动人心的表演。正代把今天戴着来的戒指伸给歌子看。

“哎呀,这钻戒你一直保留着吗!你到底没有把它卖掉啊。”

“要是卖了它日子就好过了,可是怎么也舍不得卖呀。”

“哎呀,可真是难为你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也没能帮帮你……”

“别这么说,咱们俩过得都不容易啊。不过以后要给你添麻烦了。”

“好的,好的,住到什么时候都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静静的夏日透过树叶的缝隙,热辣辣地照在油漆脱落的窗框上。 w6moKXfUpV/LUA5an6Gzr+cKTiEVfkutSk0j/2hpCoD57KukbDB2BSlDZ+qqMh5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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