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情深

生活在大家庭中的巴金兄弟姐妹众多，但由于战乱、瘟疫、家庭变故等原因，兄弟姐妹中长大成人的并不多。跟巴金一起长大的是两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大哥叫李尧枚，是长房长孙，在家族中排行老大，三哥叫李尧林，在家族中排行老三，三兄弟之间感情很好。两个哥哥对巴金的成长帮助很大，巴金一直心怀感恩。三兄弟都互相想着彼此、念着彼此，生活上互相照顾。巴金常说，他爱得最深的人是大哥，对他关心最多的人是三哥，两个哥哥是他一生中最放不下的人。巴金一生中多次写过怀念两位哥哥的文章，但仍遗憾于没有多留下一些文章，让人们都看一看他有两个多么好的哥哥，让哥哥们的才华、人格和学识被更多的人记住。直到晚年，巴金在和侄子李致通电话时，说起哥哥还几次失声痛哭，足见棠棣情深。

大哥作为家族继承人，自出生起就备受宠爱，他比巴金年长七岁，受过良好的教育，文武双全，聪慧过人。上学期间，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喜欢读外国小说，很受老师们喜欢。大哥一直对化学很感兴趣，希望毕业以后能够到大城市的名校读书，甚至还想去德国留学。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中学毕业后还没几天，胸怀远大理想的他就被家里召了回去。按照家族规矩，父亲给他安排了婚事，希望他早日继承家业，为家族开枝散叶。父亲选择儿媳的方式非常传统，因为当时上门说亲的媒人很多，父亲认为可以考虑的有两家，但一时不知道如何选择，就把两家的姓写在红纸上揉成团，到祖宗的牌位前祷告一番，随后抓了一个纸团，上面写着“张”。就这样，张家的姑娘成了巴金的大嫂。尽管当时大哥有心仪的姑娘，但是迫于家族压力，只得将这份感情埋在心里，另娶他人。迎娶回李家长媳的大哥总算是完成了家族的一项重大任务，尽管并非他本意，但好在父亲给选的媳妇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姑娘，不仅年轻漂亮，知书达理，还会作诗和画画。这倒是出乎李尧枚的预料，看到家人们都很满意，大哥苦涩的心中感到一丝欣慰。婚后的他有过短暂的兴奋和快乐，“他的脸上常带笑容，他整天躲在房里陪伴他的新娘” ，但这样的温馨仅仅持续了两三个月。没过多久，由于家里经济状况大不如前，作为长子的大哥不得不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理想破灭的大哥难过地哭了一场，曾经的豪言壮语、理想规划都不可能实现了。就这样，还不满20岁的大哥在成都商业场股份有限公司谋到了一份差事，成了一名普通职员，靠着每月24元的工资补贴家用。

然而，命运之神并没有眷顾这个家族。一年以后，巴金的父亲突然离世，这对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一大家子人等着养活，各房之间大大小小的琐事都需要操持料理。尽管作为长房，巴金的大哥继承了不少良田房产，但也同时面临着各房对他的嫉妒，到处受气。生性软弱的大哥处处忍让，想息事宁人，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冲突。祖父死后，整个家族再一次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命运，大哥作为“承重孙”，几乎成了众矢之的，他如履薄冰，日子过得相当沉闷，脸上再也不像以往那样常常挂着笑容了。

五四运动的大潮波及祖国大江南北，就连闭塞的天府之国也迎来了新思潮的春风，李家的年轻一代都受到了新思潮的洗礼，就连大哥也被新思想鼓舞，有过一段时间的兴奋期。他开始有计划地购买书籍，诸如《新青年》《每周评论》等宣传新思想的新式刊物也在他的购置范围内，此外，他还在成都“华阳书报流通处”存放了专门的购书基金，以方便随时买书。他经常抱着一大摞书回家，引导弟弟妹妹们读书，还不时加入他们的讨论中，可以说，在对弟弟妹妹们的启蒙中，大哥发挥了重要作用。不过，由于长期担任封建大家庭的“掌门人”，巴金的大哥已经不再像读书时那么自由自在了，生活的重担过早地压在这个年轻人身上，迫使他看待和处理问题时总是瞻前顾后，处处以家族利益为重。与不少激进青年不同，巴金的大哥生性温和，因此不怎么赞成激进的变革。相反，对刘半农的“作揖主义”，他非常欣赏；对托尔斯泰的“无抵抗主义”，他深表赞同。只有在和同辈人一起读书看报的时候，他才会高谈阔论，直抒己见，俨然一个新青年。一回到旧家庭里，他就又变成了那个背负着家庭沉重十字架的暮气少爷，按部就班地遵循着旧有的礼法，用他的爱与包容维持着这个大家庭的运转。当时年少的巴金和三哥李尧林性格比较叛逆，经常挑战家族权威，做出一些反抗性举动，这时大哥总是挺身而出护着弟弟，代他们受过，赔笑，平息种种鸡毛蒜皮的争端。有一次，一个婶娘向李尧枚告状，说巴金打了她儿子的脸，非要巴金赔礼道歉。巴金自然不肯，因为他亲眼看到是婶娘自己输钱回来气急败坏，一怒之下打了自己儿子的脸，现在又来诬告别人。左右为难的大哥知晓弟弟的禀性，只好自己代巴金赔礼认错，还受了一顿训斥。事后，大哥来到巴金的房间，和巴金谈了一两个小时，他眼含热泪，劝告弟弟不要太刚硬，要多忍让，以求息事宁人。看到哥哥的不容易，巴金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替大哥感到委屈。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中，大哥能熬过来真不容易。

祸不单行，没过几年，大哥再一次遭受重大打击。他还不到四岁的儿子染上了脑膜炎，没能抢救过来，早早夭折了。这个孩子是大哥的第一个儿子，也是祖父第一个看见了的重孙，他的出生令全家都非常高兴。对大哥来讲，年少时没有实现的梦想仿佛有了寄托，这个孩子几乎是大哥无趣的生活里唯一的光亮。原本想着孩子能够自由快乐地成长，不要像自己一样白白断送了前程，却不料事与愿违，大哥的精神支柱再一次被摧毁，他陷入了极度的悲痛之中，甚至开始神情恍惚，患上了间歇性精神病，有时会半夜一个人闯进轿子里，砸碎轿子的玻璃。“我那个时候就知道大哥的这个病是给家里人的闲言诽语和阴谋陷害逼出来的。他自己在我们离家后写给我的信里也说：‘那是神经太受刺激逼而出此。’” 作为一家之主，巴金的大哥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于是强忍着内心的痛苦，维系着一大家子的运转，供年幼的弟弟读书。

后来，巴金和三哥一同考入成都外国语专门学校，后来又一起走出大家庭，到上海的南洋中学及南京的东南大学附中求学，再后来，巴金单独赴法留学，这也是依靠着大哥的支持。对大哥来说，弟弟们学成后回老家，振兴家业是他所期盼的。然而，两个弟弟并没有按照大哥的意愿学工科，而是各自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专业。三弟李尧林主攻英语，以“李林”为笔名，翻译了不少外国作品，如《战争》《悬崖》等，成了翻译家、教育家，培养出了许多优秀的学生。四弟巴金则拿起笔搞起了文学创作，在时代的激流中开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文学天地。

弟弟们离家后的那些年里，李尧枚曾想过不少办法来维系家庭开支，还开过书店，但由于时运不济和市场波动，书店经营不善，亏损严重，家里的“老本”也几乎血本无归。大哥那个时候精神状态已经糟糕到极点了，清醒的时候自觉愧对家人，留下遗书后服毒自尽。大哥本是不愿死的，他三次写了遗书，又三次撕毁了它。还有那么多的美好想去感受，还有那么多的家人需要照顾，但是自己的过失使得家人无辜受罪，他实在无法原谅自己。第四次，大哥留下一封20多页的遗书后，终于喝下毒药结束了并不快乐的一生。遗书中，他期望弟弟们能够好好活下去，不要像他一样挣扎，他鼓励巴金继续创作，同时也希望家人对自己的尸体从重处罚，以洗脱自己的罪孽。直至生命最后一刻，大哥心头的包袱仍然没有放下。

巴金跟两位哥哥感情甚笃，他不止一次感慨自己的成就全赖哥哥们的鼎力相助，是哥哥们的隐忍成就了他日后的成绩。他早年有机会接受新思想，全是哥哥们的引领和指导；他在外求学的学费，常年来自哥哥们的支持和资助；他每一次闯祸，都有哥哥们做他的后盾；他能够无所顾忌地披荆斩棘，都是哥哥们的负重前行所成全。大哥去世后，三哥自觉挑起了养活全家的重担，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有上上下下的人要养活，他放弃了个人的“自由”，一生俭朴，勤奋努力，为了照顾家人牺牲了自己的幸福，终身未婚，最终积劳成疾，于1945年去世。

两位哥哥的不幸给巴金带来了一生的伤痛。大哥之于巴金，如同精神支柱一般。他对大哥有一种特殊的敬重，他恨自己没能早点写出作品，没能让大哥看到自己的成长，也恨自己没能够多体谅大哥一点。他痛恨令人窒息的封建礼教，更痛恨那埋葬了大哥一生幸福的旧家庭。三哥之于巴金，则更多是理想的领路人。当年外出到上海求学，正是三哥向大哥提议，巴金才被说动。也正是三哥将巴金领出了大家庭，让他看到了外面风云变幻的世界。毕业于燕京大学外文系的三哥，其才华并不逊色于巴金，但无奈为了家族生计过早地肩负起了家庭重担，英年早逝。巴金一生对于“家”的依恋，实际上也和哥哥们有着重要的关系。无论是书写家宅、家人还是家事，我们都能从中看出巴金内心深处难以割舍的亲情。在大家庭中经历的种种，使得巴金一生都在书写“家”，依恋“家”。

在世界作家大会上，当被问到为何要写作时，巴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为了心中的爱。在巴金的一生中，亲人之爱、友人之情、家庭之爱，不仅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的力量，也令他的文学创作在青春激情之余多了些许温厚。慈爱的父亲、温柔的母亲、疼爱自己的大哥和三哥，被真实、长久地封印在记忆里。幸福时光若能够重来该多好呀！幸福尚可追忆，伤痛却永远成了心底的伤疤。记忆中的那些人、那些事，都化作脑海里一个个挥之不去的形象，留在了巴金的心中。巴金的世界不仅是文学的世界，更是关于“家”的世界。在今天这个如此快节奏的时代，我们每一个读者可以有不同的题材喜好、不同的审美旨趣，却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家”的吸引，拒绝童年的召唤。童年的人、家中的事，像是有着磁铁般吸引力的魔法石，让读者忍不住想要读下去。一个来自真诚心灵的召唤是最难以让人拒绝的，一个能够勾起人们无限怀念的声音更是充满魅力的，这就是今天仍要读巴金的首要意义。

【我来品说】

1.你的生命中有哪些重要的人？他们是如何影响你的？

2.说起童年，你能用一个词来概括吗？你有哪些记忆深刻的童年回忆呢？试着写下来吧。 7vH54supCZ7z5xxlgRNv6Yi3VbByGrjoARwP8ld6sRuhKRRiby/ri8d0Z5O7pgt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