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语境信息参数的关联方式

上一节论述了语境依赖性及认知语用学对于语境问题的阐释，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本研究将语境信息参数作为参与词汇语用意义分析的语境意义承载形式，本节将进一步论证语境信息参数在阅读理解中的组织形式与关联方式，即分散的语境信息参数如何构建出临时性的完整的语境。

1975年，Wilson发表了论文“Presuppositions and Non-Truth-Conditional Semantics”，Sperber发表了论文“Rudiments de Rhétorique Cognitive”及续文“Rethinking Symbolism”，皆研究了语用学领域言语交际中的语境因素，于是，两人开始计划合作探讨相关问题。通过对Grice提出的合作原则的批判，二人将关联准则视为言语交际的核心。1986年，Sperber& Wilson共同撰写的《关联性：交流和认知》（ Relevance ： 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 ）一书的出版标志着关联理论（relevance theory）的正式提出。之后，引发了诸多学者的探讨，为认知语用学的研究开辟了新的领域，并对语用学研究产生了巨大影响。Levinson（1989）指出这是一本“大胆的、很有争议的书，作者试图将语用学理论的重点转移到认知的一般理论上来”。何自然、冉永平（1998）指出，该书主要讨论的不是如何通过语用学理论去解决什么实际问题，而是概述了一条总的认知原则——关联原则。除语用学研究领域直接运用关联理论进行问题研讨外，语言哲学、心理语言学、认知科学等学科也会将关联理论直接运用到各自领域的研究中。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关联理论的理论体系不断完善，并形成了较完整的理论架构。可以说，关联理论的提出对传统意义的交际编码、解码观产生了巨大冲击。关联理论是从认知视角出发研究人际交际的全新理论，其聚焦于交际信息的语用认知推理过程的解读，更加关注交际话语的解释性问题。1995年，在第二版中，Sperber& Wilson对部分内容进行了修正，将原来的一条原则修改为认知和交际两条原则（转引自何自然，冉永平，1998）。依据认知和交际两条原则，Sperber& Wilson认为，人在进行语言认知理解过程时会尽可能付出个体认知中最小的认知努力来获得个体认知所认为的最大效果认知理解，从而获得符合个体认知需求的最佳关联。曾建松（2016）指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人就必须关注对自己而言关联性最大的既有信息，那么交际就是要引人注意每一个明示交际行为都假设其本身具备最佳关联性，这就是关联理论的两条关联原则。它不以规则为基础，也不以准则为标准，而是基于下面的观点（Sperber&

Wilson，1986，1995）：话语的内容、语境和各种暗含信息使听话人对话语产生不同的理解，但听话人不一定在任何场合下对话语所表达的全部意义都进行理解（转引自何自然，冉永平，1998）。

关联理论的推理采用的是非论证性（non-demonstrative）推理，是基于“听话者无法对说话者的交际动机进行解码或推论”和“听话者在大脑获得的任何概念性的表征都可以成为推导过程的前提”而提出来的（张晓鹏，2008）。虽然关联理论对诸多学科研究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但也存在诸多不足之处：第一，对话语交际的解释过于强调必然性，而忽略了自然语言理解中的或然性问题；第二，虽然聚焦于人脑这一认知主体在进行信息认知加工处理时的能动作用，但是出现了将自然语言交际视为正误两面的解释趋向，从而导致将人脑思维过程描述为形式化和运算化的计算机模式，并将信息材料数值化。通过对关联理论的梳理，本研究认为其主要观点可以总结为两点：一是语言信息和非语言信息的推理，二是语境信息依赖的最佳关联原则。关于第一点，Sperber&

Wilson所指的语言信息和非语言信息与Fodor的思想语言假设中所指的心理语言在人脑认知加工处理过程中涉及的信息材料是同一的，只是前者关注的是推理，而没有对信息材料进行进一步解读，后者则更加关注信息材料在人脑中的存储形式。关于第二点，虽然关联理论指出交际话语的关联程度取决于语境信息效果和交际理解时所付出的认知努力的平衡度，但也强烈支持了语用认知推理过程和语用信息理解对于语境信息的依赖性以及认知努力的重要性。然而遗憾的是，两位学者并未对人脑认知系统如何将语境信息进行推理、推理过程中出现了哪些要素、各个要素之间的关系如何、在人脑进行认知加工推理时信息材料所处的状态如何等问题给出明确解释。

本研究认为，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提出的家族相似性理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语用推理过程中语境信息的关联问题做出解释。在书中，维特根斯坦以游戏作为立论，纸牌游戏、棋类游戏、球类游戏、奥林匹克游戏等均被称为“游戏”，但它们之间并没有一个共同的满足所有游戏属性的特征。若考察所有游戏之间的关联，结果就是：它们共同存在于一个错综复杂、彼此互相重叠交叉的相似关系的网络中，相似性有时是总体上的，有时是细节上的。因此，维特根斯坦提出家族相似性的概念来表达和描述这种相似关系（维特根斯坦，2005）。

“游戏论”为家族相似性理论与原型范畴理论提供了典型的例子，棋牌、球类、捉迷藏、跳绳等并不具备一个完全共通的特征作为“游戏”的类属，但是，从竞争性、规则性、健康性、参与人数等多个方面考察，游戏之间又会表现出相互交叉的特征，例如，跳绳与球类游戏都具备典型的健康性的特征，而球类与棋牌类游戏又具备典型的规则性特征，跳绳这一活动则并未凸显规则性。也就是说，在特征方面，各“家族成员”间既有相似性，又有差异性，但一般没有所有成员都具备的共有特征。因此，其特征可以另述为：A与B、B与C、C与D之间有相互关联的相似性特征，但A、B、C、D之间无共同特征。

家族相似性理论为语言中词与词的意义关联提供了解释方法。词是构成句子的基本单位，并且构成句子的各个词之间具有一定的关联性。本研究认为，语言之所以能够形成连贯性的理解，就是因为构成话语的词汇意义之间以家族相似性的方式进行了关联，举例来说：

（6）苹果漂亮地跑。

（7）The dog bites the girl.

例（6）中包含了“苹果”“漂亮”“跑”三个词，但词和词之间，无论是逻辑关系还是联想意义，都并无关联，因此无法形成连贯的理解。这个句子虽然符合语法结构，但本质上只是几个词的杂乱堆砌，甚至不能称其为句子。例（7）中“dog”与“bite”存在语义关联，即“狗是咬这个动作的发出者”，而“bite”又与“girl”的语义相关联，即“女孩是咬这个动作的对象”，因此，意义间的相互关联促成整个句子的理解。

对于更复杂的句子，词和词之间的关联还可能发生在词所包含的义素中，这是认知在努力寻求最佳关联后的结果。例如，以下句子包含了依赖于语境构建的临时语用意义：

（8）在本次惠民会议上，银行新推出的土特产解决了农民资金不足的问题。

土特产的词典释义为“土产和特产的合称”。其中，土产指“某地出产的富有地方色彩的产品”，特产指“某地或某国特有的或特别著名的产品”。显而易见，此处的“土特产”并非常规意义，需要重新构建一个临时意义的语境对“土特产”进行认知理解。根据内省式分析，我们认为，针对“土特产”一词的语用推理所需构建的语境与句中部分词语，即“惠民”“银行”“解决”“资金不足”有关，分析如下：

“银行”一词出现在偏正结构中常修饰的中心语是“金融产品”或“服务项目”等，这与受事题元角色中的修饰语“资金不足”相呼应。二者所拥有的共同义素为“与金钱有关”。“惠民”的词典意义是“给人民好处”，其联想意义包含了“解决难处”的意思。“解决”常搭配“难处”“困难”“问题”等词语。因此，例（8）中四个兴趣区可以构成一个语义理解，即银行恰巧能够通过推出新的金融产品，解决人民的资金问题。从家族相似性理论出发，可以发现：“惠民”同“解决”具有共同义素 [+处理]和 [+困难]，“银行”和“资金不足”具有共同义素 [+金钱]，“惠民”和“银行”具有共同义素 [+实施策略]和 [+获取利益]，“解决”和“资金不足”具有共同义素 [+困难]。这四个兴趣区形成了一个义素链条，如图3- 1所示：

然而，土特产一般作为礼品出现，不涉及“惠民”的属性；因其特性，也一般不会被银行推出。但是，土特产具有 [+一种产品]和 [+独特]的义素，在四个兴趣区，也就是四个语境信息参数形成的义素链的作用下，可以与具有家族相似性的“惠民”“银行”“解决”“资金不足”相关联，形成临时性的语境，即银行推出了一款金融产品，推出这个产品为的是给贫困的人带来好处，帮他们解决钱不够的问题。也正是在这种临时的语境下，通过对“土特产”一词的语用推理，形成其临时的词汇语用意义，即银行所推出的一种具有金融特色的产品。本研究认为，人脑认知系统在进行语义信息筛选的过程中，将人脑中存储的语义信息义素化，并形成具有个体最佳关联特性的义素链。在所形成的义素链中，并非所有对词汇语用关键词起到支撑作用的语境信息参数均有联结，其状态可能为链状或网状。同时，形成的个体最佳关联义素链具有典型的心理模块性特征。本研究将在下一节中进行详细论述。 ydu5JBlFAc0ew5cnobEAIv/+KUIeVTqjCI5fS2R5kvb957GimRUiReMtPBW05aO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