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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语义中心观

语义中心观是认知语言学的一个基本特征,即所有语言结构都是符号工具,无论是最小的词素还是复杂的结构,都可用来传递意义,意义是最主要的语言现象(王德春,张辉,2001)。维特根斯坦提出的“一个词的意义就是它在语言中的用法”的哲学思想将语义学与语用学联结在一起。本节从语言哲学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对语义中心观进行阐释,说明语义在语用及语言问题分析中的核心位置,这是本研究所提出假设的重要前提。本研究认为,从认知层面分析语言,最重要的就是对语义的记忆和利用语义化的诸多因素进行语义推导,在语境的支撑下准确地获得对语言形式的语义解释,这个过程围绕“语义信息”展开,是语义中心观的体现。

一、思想语言假设中的语义问题

Fodor早期哲学思想认为涉及认知的心理状态具有典型意向性,之后又接受了心理过程具有计算性的新观念,其思想语言假设(language of thought hypothesis,LOTH)就是在这一哲学思想背景下提出的,并在许多论著中加以阐释,形成了较为系统的理论。

1975年,Fodor在《思想语言》( The Language of Thought )一书中提出思想语言假设(LOTH),指出“人的思维能力依赖于由诸多基本单元构建而成的复杂的表征系统,这些复杂表征的意义又依赖于它们的结构以及这些基本单元的表征属性,基本单元在多种结构中重现时保持了相同的意义。这种表征系统就是思想语言”。思想语言与自然语言有着很大的差异,是人类进行语言表征活动时特有的抽象语言媒介,其操作过程类似于计算机机器语言,有一套内在的、特殊的符号系统,不仅能够对信息进行储存、载荷,而且能够被思维提取出来,并由人脑的认知系统对其进行相应的加工。随后,Fodor在《心理语义学》( Psychosemantics )(1987)一书中提到“长时记忆的信息在人脑中以语义的形式存在”。思想语言以完全语义的形式存在于人的大脑中,是人类天生的语言,是关于世界和人类交际的所有概念的集合,储存着人类所需要的任何概念表征,人类可以对其进行操控和表达。简言之,思想语言是思想和意义的基础。思想语言假设认为思想和思维是以心理语言的形式存在和发生的。思想语言假设是基于语言的生产性(productivity)、系统性(systematicity)和推理贯通性(inferential coherence)提出的,且具有以下几个特点(商卫星,2020):

第一,思想语言的词汇同自然语言一样具有指称功能,能够有效地对外部世界进行心理表征。关于意义问题,语义学研究将其视为客观世界在人脑中的反映,而这种反映具备指称功能。因此,思想语言同自然语言一样具有语义内容,且思想语言中所包含的词汇、句子、语篇等信息的意义是由其相应的基本语义信息单位及其语法规则相互作用而产生的。正是能够指称这一特点,使得思想语言所指称的概念信息在心理表征中的存在形式是语义化的,是具有信息离散性、关联性的系统。

第二,思想语言与自然语言具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二者都具有结构性,在构成单位上也都具有层级性,如词语构成短语,句子的构成需要一定语法规则,等等。不同之处在于,自然语言具有多义性,而思想语言类似于计算机语言,意义对应是唯一的。因此,思想语言不会产生歧义,且心理词库(人脑中词汇知识的心理表征)极为丰富。与此同时,思想语言假设指出思想是带有适当语义特征的句法结构或成分的表征。王文斌(2009)指出,句子的构建与词汇语义信息紧密相连,每一个词语的语义信息都承载着某一句法信息,对句式的构建起着重要作用。

第三,从逻辑语义学的角度分析,思想语言的句子具有真值,这从另一层面印证了其语义化形式。所谓真值条件,即能够让思想语言句子所包含的语义为真的充分必要条件。进一步说,思想语言判断语义是否具有真值性的标准就是语言成分承载的特定内容与它所指称对象或条件的匹配程度。其检验句子真值的通用公式为T公式:S是真的,当且仅当P(P代表任何句子,S代表该句子的名称)。语言中所有句子都可以代入这一公式进行检验,检验结果的合集就是真值的定义。例如,自然语言中可以用陈述句来表达“血是红色的”,与其相对应的思想语言在人脑中以语义形式存在。其中,有一个思想语言成分指称“血”的事物,还有一个成分指称“红色”的属性,都是语义化的,表达的意义为主语“血”通过谓语表达了具有某种颜色的属性。那么,判断该思想语言是真值的条件就是“当且仅当血是红色的”,若为真,则句子“血是红色的”为真。

第四,思想语言是天赋性的,具有普遍性的特点。虽然不同语言文化背景的人群使用着不同的自然语言,但相同的是,其思想语言是共通的,从而使得人类在语言背景差异下也可以进行沟通交流。在天赋性论证上,Fodor受到了Chomsky普遍语法的先天性思想的影响,认为思想语言的来源也是天赋的、与生俱来的。Fodor提到,不说英语的人同样也会相信“Grass is green(草是绿的)”这一信念,这说明信念判断不是因为与自然语言的英语表达“Grass is green”发生了联系,而是与大脑中用来记录和表征这一信念的思想语言发生了联系。这一观点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不同语言之间为何可以相互翻译。也就是说,思想语言的机制不受自然语言语种的限制,用不同语种的语言来描述同一件事,转换成思想语言在意义上是一样的,即都是同样的语义形式。

第五,思想语言系统本质上是一套物理符号系统,具有物理符号系统的全部特征,例如:可对符号进行输入、输出、复制、存储等操作;可建立符号结构与条件性的迁移。这一观点的提出受到了经典认知科学理论的影响,其思想语言被认为是神经系统的客体。就这一点而言,Fodor(1998)明确指出,思想语言中的“符号有意向内容,而符号在各种已知的情况下是物理的”(Symbols have intentional contents and their tokens are physical objects in all the known cases.)。

Fodor的思想语言假设在自然语言与思维之间建立了思想语言的中介,若把思维比喻成计算机系统,那么思想语言就相当于能让计算机读懂并理解自然语言的媒介。正如C语言具有统一的结构、规则及物理符号系统,思想语言也有相应的结构与单位,其单位是全部语义化的。这对于本研究的重大意义在于:本研究要解释的词汇语用学现象涉及词汇的概念意义、百科知识、语境等诸多要素,但无论参与要素有多复杂,语言理解都是在大脑中进行的,探究语用理解认知机制就是探究思维机制,它们都是语义化的,这在一定程度上为解释语用现象提供了语义学研究路径,各要素在人脑中都是以语义化形式进行加工处理的。

二、认知语言学的语义观

认知语言学建立在认知科学领域和语言类型学、功能语言学、语篇分析等学科的研究成果之上,既反对传统的形式语言学,又挑战了生成语法的形式体系。认知语言学认为句法不是一个自足的组成部分,需要与语义、词汇紧密联系,也就是说,抛开语义的任何形式符号都没有意义。语义中心观是认知语言学的核心观点之一,也是本研究解释词汇语用现象所坚持的基本理论观点。

认知语言学重视语言的认知操作,而非真实条件,因为人类所表达出来的语言是大脑认知的产物,其认知语言具有心理性特征,是语言思维表征出来的结果,因此,语言是认知结构的一部分,并且无法独立存在。认知语言学所强调的也是词汇语义信息,而不是句子的意义。关于认知语言学中的语义观,其主要思想在诸多学者的研究中都得到了集中体现,例如Lakoff(1987)、Langacker(1987)、Talmy(1985)等。认知语言学在语义观上有以下几个原则(谭爱平,2017):

第一,意义是存在于大脑认知中的概念。认知语义学的主要主张是,意义存在于头脑之中。相较于哲学语义学对于语义真实条件的重视,认知语义学认为语言表达的真实性并不是确定意义的必要条件,简言之,意义先于真实。

第二,语义成分呈空间结构存在。认知语义学研究的概念图式常常建立在几何或空间结构基础之上,并由许多性质维度组成。性质维度有天生固定与后天习得之分,因文化不同而呈现出差异性,例如,有些文化将“时间”看作循环性的圆形维度,有些文化则不将时间看作一种性质维度。Langacker(1987)提出的语义理论中的“域”概念也是概念空间的体现,他假定出一系列的“基本域”,体现我们对时间的经验以及处理二维或三维空间结构配置的能力,如直觉有密切联系的颜色空间、音高空间、维度感觉等。

第三,语义决定句法,句法不能独立于语义学而获得描述。Chomsky的生成语言学认为句法结构是语言的基础,语言符号只要按照句法规则排列就能表达一定意义,这种“普遍语法”佐证了语言的创造性。而认知语义学则否定语言能力的先天性,认为语言能力是人在后天的语言环境下通过体验获得的,意义是基于体验和认识获得的,因此,语义先于语法,语法为语义表达服务,语言研究应以语义表达为中心。

第四,概念体现原型效应。认知语言学的范畴理论可以说是非常经典的,Lakoff et al.(1980)提出的原型范畴理论打破了传统范畴集合之间的界限,维特根斯坦(2005)的“游戏论”佐证了“家族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同时为模糊边缘范畴给出了进一步的验证,这种相似性即“原型效应”。

总的来说,认知语言学以语义为中心,在探究语言认知机制中主张以几何或空间属性阐明语言意义与认知的关系,这样的研究路径为传统语言学难以处理的一词多义、隐喻、歧义等语言现象提供了有效的解释途径,也对本研究语用问题的语义阐释有重要支撑作用。本研究认为,从认知层面分析语言,最重要的就是对语义的记忆和利用语义化的诸多因素进行语义推导,在语境的支撑下准确地获得对语言形式的语义解释,这一过程都围绕语义信息展开,是语义中心观的体现。人脑在进行语义理解和语用理解过程中所加工的语言“材料”在人脑中是语义化的,甚至是义素化的存在。而两种理解的最重要区别就是对于语境的依赖程度以及人脑认知加工复杂程度的高低。关于语境依赖的探讨,我们将在下一节中展开论述。 KPtfei36W4YKZOmXofNdk0VXr52YzrzG4ecmU8rRG3mhYJ71S8czW0qqFCgq2Il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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