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徽山深处的村落,常能看到一方方养鱼池,或在村口,或在屋子旁,还有在高墙院落内,皆巧借地势,利用落差,适当筑碣。池子大的有二三十平方米,小的仅比一张床大不了多少,四周用青石砌岸,有的还用树枝和草帘遮顶,旁植葡萄架,水清见底。群鱼往来游动,似与游者相乐,映着天光云影,更显从容、悠闲与淡定。
养在这些池中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冷水鱼”。
池中水,下连泉眼,或外通山溪,因为山高岭峻,水温很低,尤显清冽。徽州人善于利用环境,借用景观,连养鱼也是如此,既饱口福又能饱眼福。你看那些池子里,通常是一二十条草鱼配上三五条红鲤,犹似锦上添花,更有一大群幽灵一样小鱼如影相随。这样搭配是有道理的,草鱼进食量大,每天吃完一大堆割来的青草,然后排泄出好多像鹅屎一样暗绿的粪便漂浮在水面,成了水蚤的食物,水蚤正好又成了红鲤和小鱼的食物。那些鱼甚是有趣,高度团结,巴掌大地方,游动一律结队,忽东忽西,同来同去,没有一个“思想偏执”唱反调的。
那一次,我们先上浙岭山脉,但见岗峦相接,逶迤而来又逶迤而去,苍苍莽莽,宛如一条绿龙。沿着山路,我们走了两个小时,到岭脚的时候,大家纷纷跑到溪流中泡脚,好爽!只是时已近午,腹中饥肠辘辘,便打电话给休宁县城的一个朋友。电话那头让我们就近去梓坞村吃“冷水鱼”,并详告路径和一个业已联系好的店名。梓坞村有“梓里八景”,都是文绉绉的四字头,本想寻宋氏宗祠一看……结果,却歪打正着摸进了相距不算太远的徐源村。徐源村不大,在沂源河尽头,狭狭的,弯弯的,绵延一里有余,左右两山相夹,一是浙岭,一是高湖山。前者为春秋“吴楚分源”之地,海拔近千米;后者是历代藏经讲学的圣地,曾有白云古刹和高湖书院,海拔1100 多米。
走进徐源村,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人说青山孕秀水,水从山涧石罅泠泠淙淙流来,一路浅吟低唱,穿村而过……两岸人家粉墙黛瓦,依山而建,傍水而居,屋宇相连,错落有致。村口有数十棵樟树、枫树擎天而立,青石板路边及人家苔痕斑驳的院墙外有不少鱼池,每一个池子里都有大群的鱼在淡定地游弋浮沉。有的鱼池甚至在村外很远的石径下,水面漂着刚撒下的青草,却无人看守,可见此地民风之淳朴。反正我们是奔“冷水鱼”来的,且不管梓坞村还是徐源村,只要有“冷水鱼”就偏不了主题。选了一家,讲好价钱,用网兜捞就是了。听说顺着村外我们刚来的那条古道再往上走,翻过山,那边就是婺源虹关、沱川等地,山顶有一座庙,有一对夫妇在守着。下去不远,有个村子,因为地处更高,晴天里只有半天日照,那里的鱼更好吃。
其实用冷泉养鱼,几乎是皖赣边界所有村子的主打产业,随着这些年旅游繁盛,价格也不断攀高。赶来吃“冷水鱼”的人,络绎不绝。我们吃饭的那家店老板告诉说,该村用泉水养鱼有百余年历史了,原来有很多几十斤重的大鱼,一条鱼就是几千元,现在少了,都被外人买走了。山那边一个村子,有人养的两条四五十斤草鱼,都是活了一大把年纪的长老级鱼。冷水鱼冷水里养,水温高过 20摄氏度就不能存活。这一带哪里都是“泉水养鱼第一村”,哪家都是名副其实的“最正宗”。只是徐源村人更了不起,他们的“冷水鱼”两次上过央视荧屏!
我们捞的那条鱼算不得大,二斤四两重,一百八十多元。看着那乌黑的背,我们就放心了,因为来之前休宁的朋友特意关照过,说现在正宗“冷水鱼”已不多了,大都是“洗澡鱼”。什么是“洗澡鱼”呢?就是从山外买来草鱼放在自己家池子里养上一年半载,就可以顶替“冷水鱼”卖出。但这种鱼短期内却无法使脊背变深黑,如果被你勘破挑明,店主通常在价码上会让你一大截。
一两个小时后,我们的“冷水鱼”端上桌。吃起来,有胶状粘嘴的感觉,不但无普通鱼那种泥腥味,且隐约有清香……鱼肉细腻腴嫩,恍惚如在西湖边吃的糖醋鱼。据说山区泉水多含矿物质,是造成鱼脊变成乌黑的原因,正宗的“冷水鱼”烹饪出来,鱼肉也应是黑色,为大补之品。用筷子拨拨我们面前的鱼肉,果然颜色黝黑光润。当地人做的红烧鱼还是拿手的,显然吸收了外地手法,醋放得重。关键是吃得新鲜,从鱼池里现捞现烧,第一时间吃进嘴,特别爽嫩溜口。
徽州深山的冷水鱼,南宋时就有人养了。因终年少见阳光,水质冷幽,鱼生长极慢,五六年才能长到二三斤重。你想想,一条四五十斤重的鱼,那不是比人还活得久远?而且一直是活在方寸水域里,一路走过来该留下多少故事呀……过去的习俗,吃鱼须待秋天,每年中秋节起塘,或送亲朋好友,或孝敬父母长辈。
我一直觉得,一种美味就像一朵花,开在那里,虽然美丽娇艳,但唯有遇见和品尝到,花色方能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