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鳜有怒,亦讨巧

画国画的人爱涂抹两种鱼,须尾灵动的鲇鱼和隆背阔嘴的花鳜鱼,而跳龙门的鲤鱼多在年画里出现。扬州八怪之一的李鱓画鳜鱼,一根柳条穿过大嘴,引领向上,傍着一根大蒜和两块姜,题曰:“大官葱、嫩芽姜,巨口细鳞时新尝。”由口腹之道而导引出画面语,既是世俗生活的真谛,更是芸芸众生所需要的一种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而八大山人朱耷却只画那种不通人情世故的白眼鳜,怒气冲天,鱼鳍戟张,寒光闪射,压着铁器的森冷……朱耷是明室王孙,亡国遗民,家仇国恨,满心悲愤,纵是落发为僧,也无一日心安神定。他画鱼、鸭、鸟等,皆斜目向天,充满倔强之气。

其实,鳜鱼谐了“贵”音,还是很讨巧的。亦有人写作“桂鱼”,乃其幽门垂多而成簇,俗称桂花鱼。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鳜鱼有幸,在中国最优美的诗歌和文人画里悠游了千百年。鳜鱼在水中游弋时黑乎乎的,捞出水面,体呈灰褐色带着青黄色,加上下颌长过上颌的嚣张巨嘴,看上去很突兀精怪。

三十多年前,我在当中学老师。青弋江流经我们那个古镇时,搅了个大深水湾,长长一段岸石护坡,水下就有了很多石穴,正好给有卧穴习性的翘嘴鳜栖身。每年四五月的清晨或傍晚,鳜鱼到了甩子繁殖期,在水中激烈游动,成群结队在水面逐出浪花。那时吃得最多的就是鳜鱼。特别是我的小儿,因鳜鱼长的是无刺而结实紧凑的蒜瓣肉,我们有时就当饭喂他;以致喂得他脑袋超常地大,提前上学、跳级,仍是特别地不安生。朋友打趣说,这都是高蛋白的花鳜鱼过分营养了他的脑细胞。

一般来说,凡肉食性鱼,味道皆鲜美。鳜鱼主食小鱼虾,一些像小麻条那样纺锤形或棍棒形小鱼,最易被吸食。鳜鱼有手独门绝活,吞下鱼虾后,会吐出鱼刺和虾壳。其性懒,白天多卧于石缝、坑穴中,不大活动。“一根筋”的肠子很短小,几乎就是顶着一个连到腮口的大胃袋,里面通常鼓胀胀装着被囫囵吞食的小鱼。它的背鳍刺和腹鳍刺均有毒,若不慎被刺,那种锥心剧痛,令你龇牙咧嘴、倒吸凉气加跳脚!生长速度快的是翘嘴鳜,我见过最大的重达四十八斤,体色深黑,尽管离水上岸就死了,但看上去仍是怒气冲冲,白眼朝天,一张布满锯齿的骇人阔嘴,足能塞进一个大拳头。

对于鳜鱼这类食材,过多的加工处理都是画蛇添足,洗净加葱姜上锅一蒸,就是绝佳。平时在餐馆里吃清蒸鳜鱼,上桌后就有一股香气壅绕,肉嫩味鲜,滑润有加,而在家里自己动手做,则难以达到这水平。要说有点诀窍的话,那就是挑鱼要挑八两左右的,超过一斤,肉质就嫌老。把鱼剖洗净,在背部斜片一刀,刀深至骨,里外抹一些精盐,放置一会。蒸鱼省不得葱,用一个大碟铺上足够的葱,摆好鱼,也有人加垫双筷子,以使鱼受热均匀,再放料酒、食油、姜片,大火蒸八到十分钟,见鱼眼球突出,再关火焐三四分钟。这个“焐”非常重要,很多人不知道,不经过“焐”而直接蒸熟,鱼肉干老,鱼皮易翻裂。然后倒去汤汁,浇上一勺滚油,哧啦啦一阵响,香气就全给逼出来了。

如果是煲汤,则选挑五六两重的鱼两条,起油锅略煎一下,放水投入拍扁的姜块,中火烧二十分钟即可。食前加鸡精、葱花。此汤白浓如牛奶,鱼肉鲜嫩,若加上一点冬笋片,尤能起鲜。醋溜鳜鱼亦较易制作,将鱼片出十字花纹,揩干水,均匀地涂抹一层鸡蛋清搅出的淀粉糊,下油锅中炸至金黄至焦黄色时捞出装盘。另取锅上火,放油烧热,下葱、姜末煸香,加醋、料酒、白糖和清水烧沸,用淀粉水勾芡,再淋上麻油,投入葱段,即成糖醋卤汁。卤汁趁热浇至鱼身上,“吱吱”发响,充分地渗透到鱼肉内。外观色泽金黄,食时外脆里松,甜中带酸,鲜香可口。食坊里的松鼠鳜鱼、葡萄鳜鱼,制作大致同理,只是片鱼时颇要点刀功和耐心。我没做过,谅是无此道行。

特别要提到臭鳜鱼。臭鳜鱼原名屯溪鳜鱼,又名“臭实鲜”,是徽菜的头道招牌菜。臭鳜鱼最大特点,就是“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既保持了鳜鱼的本味原汁,肉质又醇厚入味,同时骨刺与肉分离,肉成块状。当一盘臭鳜鱼端上桌子,即有一股浓郁的臭香气扑鼻而来……用筷子轻轻撩开覆盖在鱼身上的白蒜、红椒、青葱,再拨开鱼皮,搛起一块凝得很紧的蒜瓣肉入口,舌头一裹之下,竟然有那么多纷杂的鲜美在齿舌间缠绵缭绕!

相传早年间,商贩每年入冬将长江边鳜鱼以木桶运至山区出售,为防变质,就一层鱼喷一层酒水和盐水贮存,并定时上下翻动。三五天后鲜鱼运至屯溪等地,鳃仍红,质未变。经油煎,小火细烧,似臭实香,咸鲜透骨,流传至今,盛誉不变。古往今来,凡到过徽州的人,若是未品尝臭鳜鱼,率引以为憾事。

有一年,我同两个朋友路过绩溪,车停城外一家饭馆,因还要急着赶路,故只点了四五个菜。哪知内中一盘臭鳜鱼竟吃了个欲罢不能,遂高声叫店家再上一盘。那位颇有点风韵的老板娘走过来,连说对不起,家中暂无存货了。见我们一个个意犹未尽的样子,老板娘含笑说了声“稍等”,竟端走了我们桌上吃剩的头尾骨架。几分钟后,老板娘给我们端上来满满一大青花瓷碗菠菜豆腐汤,笑吟吟地告诉这是用臭鳜鱼头尾骨架汆出来的。我们先是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口,其味之鲜美,超乎想象,三个人遂一气吃光喝光。一个朋友说,那头尾骨架恐怕还能再汆一碗透鲜的汤…… asNJVU/gGk6CByhNA66aEQWg98HqEA/vD918z2t53VueDEHW5NbhjOpGfgkWsPdv



别离还有经年客

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吃过“棉花条子”了。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第一春,我大学毕业,分配在青弋江边那个古镇上教书。那里江清沙白,河道里盛产一种当地人喊作“棉花条子”的小鱼。此鱼体狭长,圆滚滚的,大小如一根稍细的胡萝卜,鳞片上有迷彩麻点,头骨隆起,嘴前突,这样有利于在沙里啄食。早年,用手摇纺车纺棉线时,得先将棉花处理成手指粗细的“棉花条子”,好抓在手里一段段续接。当地人认为,这种被借形喊作“棉花条子”的小鱼,专在沙里寻找那种黄灿灿的金箔吃,有月亮的晚上,金箔会反光,它们成群结队跑到浅水处来觅食嬉乐,将水面拨弄得银鳞万点。所以,它们也就很容易被粘挂在渔人的丝网眼里。

楝树开花、青豆鼓荚的初夏,我通常在早上踏着露水下到河边,寻夜渔的小船专买清一色的“棉花条子”。那是一种低于平地贴着水的方头小船,头天傍晚就开始捕鱼,多是一双夫妻,有时是一对父子或兄弟,一人坐船头弄网,一人坐船尾划桨,桨行船行,桨住船止,指东打西,收网起网,配合极是默契。捕到了鱼,或装入篓里,浸入水中悬于船后梢,或养在船前一个隔舱的水中。到了早上就把船停在靠近小镇渡口的沙滩边,有人来买鱼问价时,就拎起竹篓,或拿一捞网去前舱里兜抄,抄得鱼噼里啪啦直跳,水花四溅。“棉花条子”这种鱼总是出水就死,当然享受不到竹篓或水舱的待遇,就搁在竹篮里,任你挑选。那些渔船,都有着陈年暮岁的色调,免不了这里渗那里漏的,总是当家的渔人弓着脊背拿一个硕大的蚌壳往外舀水。你挑挑拣拣弄好了,他才望一眼你,慢腾腾停下手来给你称秤,报账,收钱。

“棉花条子”几乎整个是实心的,腹腔很小,一根粘满油脂的细肠贯通两头。肉细嫩,刺极少,以文火煎烤成焦黄色,下调料搁水煮透,入口香软,回味鲜,缠绵细致而挥之不去。当地人惯常以“棉花条子”炖糟,味道真是呱呱叫,鱼在饭锅里蒸出,盛在白瓷盆子里,褐黄的鱼体上,粘满白生生的被油脂浸透的糟粒,尝一口,又甜又咸的鲜嫩中溢满酒的醇香味,真是风味别致。若是把“棉花条子”用盐腌后,再裹上面粉炸酥,和骨吞渣,香脆可口。

前不久,我在本市一家鱼府竟然貌似吃到“棉花条子”。是用一根铁丝头尾贯穿,包着亮晃晃的锡箔纸,放在青花大盘子里码在一堆,也不知是通过怎样的厨艺做出的,反正是外面香酥,内里鱼肉却白嫩如羊脂,热烫烫地吃在口中,极是滑润鲜美异常。末后主人结账时,我无意中正好瞅到菜单子,见上面写着是“酥烤船钉鱼”——船钉鱼,呀,倒也十分形象。只不过船钉鱼是长江鱼,且有一股无鳞鱼那样脱不了的腥气,肯定不是真正的只产于水清沙白的青弋江中的“棉花条子”。

将“棉花条子”盐腌后晒干,直接放饭锅里蒸熟,或是喷上米醋酱油加点姜蒜焖出油来,都很有咬劲,是佐饭的好菜。因为“棉花条子”形整,可以像做糖醋排骨那样做成糖醋爆鱼,咸甜可口,为下酒佳品,既简单实惠,又富于特色,不必是名厨也可成佳肴。“棉花条子”又称“蜡烛鱼”,据说,若是在其体内插上一根捻线,可以当油灯照明。盖因其体内多油脂,肉极度细嫩,才有如此非同寻常的美味。

说到江南水泽中的鱼,我是知根知底见识不谓不多了,唯这“棉花条子”学名是什么,却无以作答。江河里还有一种放大版的“棉花条子”,七八两到斤把重一条,通体着暗黄芦花斑点,我们喊作“鸡腿鱼”。但这“鸡腿鱼”除了多细刺、少腴嫩之外,味道要差得远了。

“鸡腿鱼”的学名是什么?亦于此姑且记之存疑。 asNJVU/gGk6CByhNA66aEQWg98HqEA/vD918z2t53VueDEHW5NbhjOpGfgkWsPdv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