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住三亚时我经常自己动手烹制石斑鱼,多为老虎斑和东星斑。鱼养在水箱里,指哪条抓哪条,也可在鱼档现抓现做,每斤七十元,一口价。它们长得像鳜鱼又像鲈鱼,有一排细尖牙齿的下唇朝前伸出,一副凶残相,绝非吃素的。看着厨师将石斑鱼在砧板上拍晕,放热水中略烫,打清鱼鳞,于肛门处开一刀,割断鳃根,拿根筷子从口里往下一插,再一搅,将鱼鳃和内脏一起拉出,洗净鱼身,用盐抹匀。再取一长盘,横架上有竹筷两根,放鱼,搁姜丝,淋一大勺油,入蒸笼旺火蒸熟,撒一撮葱花,淋上熟油和豉油即给端上桌。看那鱼,两颗灰白眼珠暴出眶外,阔嘴长吻,犹自狰狞……
一直以为“黄山三石”之一的石斑鱼就是同这近似的一种淡水石斑鱼,体形肯定要小得多吧?
大约是二十年前,我在天柱山还误导过诗人沈天鸿一回。山庄晚宴上了一盘清蒸鱼,大家说这么高的海拔弄了鱼来吃,有点偏题,接着一帮文人七嘴八舌就说起鱼来。我说这是白鱼,在沪上身价不菲。沈天鸿说不对,这叫翘嘴餐。我说翘嘴餐就是白鱼,一回事。我们这两个渔民出身的人就有点抬杠了。后来又上了一盘小杂鱼……我说这叫小麻条,以水磨大椒加农家板酱辣烧出来才是“王道”。沈天鸿是正经的长江渔民出身,捕的都是大风大浪里的鱼,这小杂鱼不在视野之内,是他的盲点,于是也就附和我,说这等小鱼都是喂猫吃的。
还有一次,是在牯牛降开省副刊会,一连好多天餐桌上都有一大盘小杂鱼,稍经油炸过再红烧出来,辣椒放得也够多,酥脆有味。别人看不上这小鱼,筷子很少朝这里光顾,我也乐得“不足向外人道也”。后来独自一人在深山沟里溜达,抓了好多条这样的小鱼,一直当是小麻条,还煞有介事地写了一篇《小麻条也有春天》……
直到那年初夏,顺着新安江跑了一趟,才搞清楚,原来我在天柱山上和牯牛降幸遇的那些小杂鱼,就是大名鼎鼎的山区石斑鱼!南方山涧溪水里的石斑鱼,包括天柱山、庐山,甚至张家界和井冈山的石斑鱼,都是一个阵营的“阶级兄弟”,只是稍有身长身短、色深色浅不同。说起来难以置信,不论山有多高,涧有多陡,只要有流水的地方,就有石斑鱼的身影。我甚至在雁荡山溪间的石板缝里,见到过一种身披独特黑色条斑、腹部呈红色的石斑鱼。
千帆阅尽,美味的背后总是传奇。在离三潭枇杷不远的新安江边一个古味缈缈的小镇,风吹杨柳,拂动着绕镇而流的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水,景致迷人。举目细看,水中有一群群、一阵阵、无所事事、慢悠悠游弋的小鱼,时聚时分,各自觅食和逗乐。甚至还有两只水瓶塞大的小螃蟹也跟在一边凑热闹……问别人,告知那些小鱼即是石斑鱼。为什么没有人捕哩?原来是这里已制定乡规民约保护石斑鱼,过去只捕不养护,加上环境恶化,石斑鱼越来越少,几近绝迹。直到近年有人牵头,专门成立了保护石斑鱼的一个什么委员会。
以鱼护水,水清鱼欢。石斑鱼在清澈见底的溪水里成群出没。美丽的溪流吸引了许多游客来观光休闲,镇上相继开起了十多家农家乐,石斑鱼成了招待游客的招牌菜。
出了镇子往上走,山路抬高,溪流落差渐大。溪水湍激,犹如乱石击珠,水声哗然。几处水潭,皆可以观赏到石斑鱼。潭的四周,分布着几家民宿。溪水绕屋,游鱼成群,或相互追逐嬉戏,或钻在石缝里觅食……千姿百态,煞是动人。突然,一大群石斑鱼在一处卷成了一个大鱼团,一会儿全散了,一会儿又卷成一团,聚聚散散,太神奇有趣了!
后来,我在店堂里吃饭时看到了洗净待烧的石斑鱼,它们或深青或棕褐色,腹部较浅,体侧两边有一道道漂亮的条纹花斑,鳍黄色偏大一些。据介绍,石斑鱼生长奇慢,五年也长不到一两。这里的石斑鱼,比别处个头小、体瘦,但健壮有力,善逆激流而上,正是这一特性成就了其独特的美味。犹如顽童一般的幼鱼常常无所顾忌地在浅滩里嬉水,稍大后就躲在山涧的深潭里不肯示人。石斑鱼喜食荤腥,用细嫩的米虾或红头白颈的蚯蚓垂钓,很容易上钩。
石斑鱼整天在湍急的山溪中穿行,练就了一副发达体魄。其肉紧紧的,刺不多,无论是红烧还是清蒸,都难掩鲜美。我在农家乐吃的是清蒸,看他们蒸前在鱼身上抹一点盐和油,腹内塞一根小葱和数根姜丝去腥,就知道这比红烧要简单得多了。随着温度的升高,一股浓浓的鱼香已经弥漫了整个厨房。
还有一种好吃的做法就是油炸,拌上一层薄薄的米粉,用本地山茶油炸得金黄,外酥里嫩,咬一口唇齿留香!石斑鱼很娇贵,出水即死,山民由水中捕上来后,披尽肚肠,洗后码盐,或直接放在低温处储存。听当地人说,早先山上树多,水贮得多,鱼也多,捕的鱼一次吃不完,就用炭火焙干,客人登门,取一把鱼干或炒酸菜或炒青椒,又好吃又方便。
海石斑是那般相貌狰狞,而山区这些灵动小鱼却也与其共有一个姓名,堪称跨界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