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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万顷碧波的奎潭湖上碰巧淘得二三斤黑不溜秋的桃花痴子，亦算一次际遇。我是个喜欢凭感觉做事的人，好天好水好景致，心头自然是不在话下地敞亮了。想想也是，即便如鲁迅那般冷硬的心，在感叹湘水的柔波蜜意时，亦写出了“湘灵妆成照湘水，皓如皎月窥彤云”这样的感性文字。
桃花痴子鱼耐活，长时间离水亦不死。因为只有周日在家吃中餐，我赶紧收拾了几只桃花痴子先满口福。关于桃花痴子的烧法，那天在湖边，已同一位执业厨师讨教过，他主张不经油煎直接吊出奶白的鲜汤。但我素不喜欢汤汤水水的湿湿的一套，我是油煎焦黄，起锅，再下姜、葱、干辣椒加豆瓣酱煸香，下一小碗水，投入盐、鸡精烧开，倒下煎好的鱼，文火煮半小时，自然是鲜透了！
桃花痴子，亦有喊作“痴巴罗”“痴哺呆子”的，就是吐哺鱼。有点像身带吸盘的观赏鱼——清道夫，但比清道夫短而肥，肚腹圆大，黑乎乎的傻气十足，很好捕获，握在手里圆嘟嘟的。春季里桃花开放后菜花开，乡下小孩喜欢去河塘边抓胀满一肚子鱼子的桃花痴子，故又得来一个诨名“菜花痴哺”。桃花痴子产卵于蚌壳、碎瓦片、树根上，尤喜爱在水跳背底的石板上产一摊黏糊糊的卵，然后就守着巢，直至小鱼孵出。
早晨，拿个篾箩放些饭米粒沉到水底，就会有懒洋洋的桃花痴子游进来。以前烧柴草的灶门口，都要吊一个焐水的陶炊壶，这壶要是裂了或破了小洞不能用，就被小孩拿去，拴根绳扔到水塘底。一夜过了，扯上壶来，肯定有一两只这种天下最痴的呆鱼趴在里面。我们那时要是捡到一只破胶鞋，就寻块砖头用草绳一起绑了，扔到有老柳树根的池塘向阳的浅水区，太阳出来水温转暖时，桃花痴子就会钻进里面产卵，只需把破胶鞋慢慢提起，一对傻乎乎的吐哺鱼就到手了。也有人把自己的脚趾或手指伸到水跳石板和木桩下骚扰它守护的巢，这呆鱼有一口细而密的牙，咬住脚趾或手指头，你将它吊出水面它都不松口。
其实，桃花痴子真正的学名叫塘鳢鱼，是江南水乡的寻常鱼，平时都在深水塘底待着，专食撞到口边的小鱼虾，故肉厚味美，用盐渍了再抹点水磨大椒，搁在饭锅上蒸熟了，透着一股清香。桃花痴子的鳞麻糙糙的，有点刮舌头，一定要刮尽。那种尚未长成的拇指般大小的桃花痴子炖蛋最好吃，清明前后几乎是我们那里人家的家常菜。而晒过的腌鱼，几乎就是浓缩的风味肉干，有着够嚼的咬劲，即使在一碗混杂的小咸鱼里，也不会埋没才干，总是被人最先拣走。
桃花痴子与螺肉、河虾、竹笋、芦蒿，同被誉为江南五大春菜名鲜。桃花痴子外表黑傻但肉洁白细嫩，少腥气，显示着优秀的本质。尤其是头部两片似豆瓣的面颊肉，更是滑嫩鲜美。曾看过一篇回忆文章，说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游苏州，在那人间天堂尝了一道名为“咸菜豆瓣汤”的汤菜，大为赞叹。所谓“咸菜”实乃莼菜，“豆瓣”就是桃花痴子的面颊肉，再加配上金华火腿片、春笋片和鸡清汤，可以想见其鲜美之异常了。只是这一碗“咸菜豆瓣汤”，不知要抹下了多少条桃花痴子的脸面。
其实，个头大的桃花痴子肉较板实，如果不能烧入味，是不太好吃的。我有一个做医生的朋友，业外画画、写文章，皆生动别致有个性。数年前某日，他在家宴请我和同事荆毅君，烧了满满一大盆肥胖的桃花痴子同我们喝干红。可惜一点厨艺含量都没有，根本没烧入味，淡歪歪的甚难下咽。偏偏这朋友有文人自负的秉性，一个劲地自吃自夸，且不断夹入我们碗中，弄得我同荆毅君皆苦不堪言。由此可见，治文与烹鲜，有时很难相互协调，就像同床异梦的夫妻。
前不久，外地一位领导委托我代为请客并物色食府，我就一个电话打给百年老店耿福兴酒楼老板高女士，将菜肴一并转托了，只叮嘱我喜食鱼，务必私下给夹带个特色味。结果没想到上了一道红烧桃花痴子，令人着实口舌称快！鱼是先经油炸过再红烧的，勾了点芡，色泽油黑红亮，入口滑爽。尤其重用蒜瓣片，鱼香蒜香勾人食欲大动。鱼肉入嘴，只需用舌头抿出那根脊柱大刺，其肉嫩如乳酪，咸中带甜，甜中微酸，真是回味无穷。让我没想到的是，三五日后，和几个朋友在城南一家食府竟然又吃了一回桃花痴子。我不知道是谁点的菜，或许根本就是歪打正着吧？有几人能正儿八经叫出桃花痴子的学名来，或许点的也就是一盘普通的红烧鱼，但那端上来的的确是清一色的桃花痴子。这回是放足了水磨大椒，连油汤都是红汪汪的，也是先经油炸香，甚是入味。
一位精于厨艺的老大姐，曾传授我一道酱烧桃花痴子的技巧：
桃花痴子宰杀洗净沥干水后，用 5 克老抽拌匀上色，猪肥膘切小丁。下鱼入锅煎至两面黄色，盛出。锅留底油，把甜面酱、白糖炒香，下入煎好的鱼和肥肉丁，烹入绍酒，放进姜片，炒匀后掺少许清水，调入剩下的老抽。烧约 3 分钟至鱼肉熟透时，调入味精，再勾芡收稠卤汁，撒进葱段，淋入香油即装盘，未上桌，香味就已无孔不入地四溢开来。
同事荆毅君写过一篇《闻香识女人》，经多家报刊转载很挣了一把碎银子。我不行，就算有点心里小欢的雅爱，也只敢私藏着，如若非得让我循味去辨识什么，充其量只能“闻香识鱼性”。信乎哉？信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