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是中国思想、学术、士风、美学的转折期。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旧文化的传统里,孕育出了新文化。魏晋玄学与清谈,就是由东汉盛行的讲经、谈论及人物评论转变而来的新文化。探讨魏晋清谈的起源,必须对东汉经学,尤其是汉末的谈论及美学的变化作全面的理解。概括言之有四:
一、东汉经学对魏晋清谈的影响。东汉经学极盛,前汉的“石渠故事”不断在东汉重现。皇帝组织并主持讨论五经同异,以求正确解读经义,既是学术活动,也是坚持正统意识形态的宣示。讲经对魏晋清谈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政治层面,魏晋历朝的帝王,大都遵循“石渠故事”,亲自读经讲经,召集群臣讨论经义,以示尊重儒经,不违先生之道;二是技术层面,讲经的形式,为魏晋清谈所继承。
二、汉末谈论是魏晋清谈的直接源头。任何时代都重视言谈的美善,也总会欣赏善谈者。汉末谈论最有价值者是谈学术,具体所指是谈经学,谈《易》学及《老》学。经学的谈论有不同学派之间的辩论,更有新旧学派之间的相互质疑和批评。最重要的变化是儒道开始会通,例如以《老》解《易》之类的学术创新,魏晋玄学与魏晋清谈由此滥觞。另外,谈论的美学意义显现了,即谈论开始与风流联系起来。风流者善谈论,风流的内涵指什么?为什么善谈论属于风流?能完美地解释这些问题,对于魏晋清谈、魏晋风流的意义是重大的。
三、汉末非常重视人物评论,原因一是察举、征辟的用人制度的需要;二是由谈论识别英雄豪杰,这与汉末群雄竞逐中原的时势密切相关。从评论人物可见的行为和才具,转变为揭示人物的情性及精神气质,从具象至抽象,从有形至无形,这种变化,后来成为魏晋时期经久不衰的清谈内容。促成上述变化的关键人物是郭太。郭太评论人物,已经涉及人物的才性问题。一般认为魏晋才性论源于魏初的形名之学,同曹操“唯才是举”的主张直接有关。随后,有王粲的校练名理,刘劭《人物志》,傅嘏才性论。然才性论的源头何在?终究不明。其实,郭太的人物品鉴,就是才性论的初始形态。
四、探讨魏晋清谈的起源,有必要先明确清谈的本质与意义。清谈本来的含义是雅言、美谈、正论,后来的魏晋清谈虽偏重于谈理论,但从未丧失它的原先的含义。刘义庆《世说·文学》集中记录了魏晋清谈的故事,从中可以看出清谈的内容、价值和意义。当代有些学者,以为嘲戏是清谈的源头,或称清谈不过是游戏,或说清谈是交游的方式。上述说法,或多或少消解了清谈在中国学术史上的价值和意义。清谈归清谈,嘲戏归嘲戏。清谈为求理,嘲戏在娱乐。二者渊源不同,故《世说》有《文学》篇,有《排调》篇;《文心》有《论说篇》,有《谐隐篇》,界限分明。魏晋士人交游,常先共语,目的是借此测试对方的胸襟意趣和语言水平。若不能谈,却到处游,则游又有何用?清谈固然有利于交游,却不能说清谈的目的不过是交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