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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斗小霸王 孙伯符大战严白虎

吕布袭兖州,而曹操卒复兖州;吕布袭徐州,而刘备不能复徐州。非备之才不如,而实势不如也。本是吕布依刘备,今反成刘备依吕布,客转为主,主转为客,备之遇亦艰矣哉!

孙策信太史慈,而慈亦不欺孙策,英雄心事,如青天白日,所以能相与有成耳。若刘备不听曹操而杀吕布,吕布乃听袁术而欲攻刘备,及为袁术所欺,而后召刘备,何无信义乃尔!翼德之欲杀之,可谓知人。翼德非莽人也。

玉玺得而孙坚亡,玉玺失而孙策霸。甚矣,玉玺之无关重轻也!成大业者以收人才、结民心为宝,而玉玺不与焉。坚之匿之,不若策之弃之。策之英雄,殆过其父。

或曰:孙策如此英雄,何不先击刘表,以报父仇?予曰:脚头不立定,未可报仇;脚头才立定,亦未可报仇。曹操初得兖州而遽击陶谦,则吕布旋议其后;刘备未定巴蜀而遽攻曹操,则关、张不能为功,固筹之熟矣。

前卷叙曹氏立国之始,此卷叙孙氏开国之由。两家已各自成一局面,而刘备则尚茕茕无依。然继汉正统者,备也。故前卷以刘备结,此卷以刘备起,叙两家必夹叙刘备。盖既以备为正统,则叙刘处文虽少,是正文;叙孙曹处文虽多,皆傍文。于傍文之中带出正文,如草中之蛇,于彼见头,于此见尾;又如空中之龙,于彼见鳞,于此见爪。记事之妙,无过于是。今人读《三国志》而必欲别读稗官,则是未尝读《三国志》也。

却说张飞拔剑要自刎,玄德向前抱住,夺剑掷地曰:“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卫风》云:“绿兮衣兮,绿衣黄里。”从来衣服比妻子。 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 但闻人有继妻,不闻有继兄继弟。 吾三人桃园结义,不求同生,但愿同死。今虽失了城池家小,安忍教兄弟中道而亡?况城池本非吾有。 识时达势语。 家眷虽被陷,吕布必不谋害,尚可设计救之。贤弟一时之误,何至遽欲捐生耶!” 今之因妯娌不睦而致兄弟不睦者多矣,同胞且然,何况异姓?观玄德数语,胜读《棠棣》一篇。 说罢大哭。关、张俱感泣。

且说袁术知吕布袭了徐州,星夜差人至吕布处,许以粮五万斛、马五百匹、金银一万两、彩段一千匹,使夹攻刘备。 袁术前既不纳吕布,今又交通吕布,反覆可笑。 布喜,令高顺领兵五万,袭玄德之后。 前曾为其所拒,今又为其所使,吕布不但无义,亦无气。 玄德闻得此信,乘阴雨撤兵,弃盱眙而走,思欲东取广陵。比及高顺军来,玄德已去。高顺与纪灵相见,就索所许之物。灵曰:“公且回军,容某见主公讨之。”高顺乃别纪灵,回军见吕布,具述纪灵语。布正在迟疑,忽有袁术书至,书意云:“高顺虽来,而刘备未除。且待捉了刘备,那时方以所许之物相送。” 前之所许竟似商於六百里。 布怒,骂袁术失信,欲起兵伐之。陈宫曰:“不可。术据寿春,兵多粮广,不可轻敌。不如请玄德还屯小沛,使为我羽翼。他日令玄德为先锋,那时先取袁术,后取袁绍,可纵横天下矣。”布听其言,令人赍书迎玄德回。 忽欲攻之,忽欲迎之,反覆无常,可笑。

却说玄德引兵东取广陵,被袁术劫寨,折兵大半。回来正遇吕布之使,呈上书札。玄德大喜。关、张曰:“吕布乃无义之人,不可信也。”玄德曰:“彼既以好情待我,奈何疑之!”遂来到徐州。 此在他人,决不肯来,亦决不敢来。 布恐玄德疑惑,先令人送还家眷。甘、糜二夫人见玄德,具说:“吕布令兵把定宅门,禁诸人不得入,又常使侍妾送物,未尝有缺。”玄德谓关、张曰:“我知吕布必不害我家眷也。”乃入城谢吕布。张飞恨吕布,不肯随往,先奉二嫂往小沛去了。玄德入见吕布拜谢。吕布曰:“吾非欲夺城,因令弟张飞在此恃酒杀人,恐有失事,故来守之耳。” 多谢。 玄德曰:“备欲让兄久矣。”布假意仍让玄德,玄德力辞,还屯小沛驻扎。 本是吕布寄寓于刘备,今反弄成刘备寄寓于吕布,真客反为主,主反为客。 关、张心中不忿,玄德曰:“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不可与命争也。” 能屈然后能伸,确是至言。 吕布令人送粮米缎匹。自此两家和好,不在话下。

却说袁术大宴将士于寿春。人报孙策征庐江太守陆康,得胜而回。术唤策至。策拜于堂下。问劳已毕,便令侍坐饮宴。 此处接写孙策,忽写他在袁术堂下趋跄拜坐,令人不解其故。直至下文,方与说明,笔法妙甚。 原来孙策自父丧之后,退居江南,礼贤下士。后因陶谦与策母舅丹阳太守吴璟不和,策乃移母并家属居于曲阿,自己却投袁术。术甚爱之,常叹曰:“使术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因使为怀义校尉,引兵攻泾县太师祖郎得胜。术见策勇,复使攻陆康,今又得胜而回。 补叙简到。

当日筵散,策归营寨,见术席间相待之礼甚傲, 袁术与孙坚同辈,其待策之傲,自以为父执耳。不知英雄固不论年,策虽少,犹虎也,术虽发白,不过一老牛而已。 心中郁闷,乃步月于中庭,因思父孙坚如此英雄,我今沦落至此,不觉放声大哭。 昔孙坚在洛阳时,曾于月下挥泪;今孙策在袁术处,亦于月下放声。一为国事伤情,一为家声发愤。“我有一片心,诉与天边月。”月之感人甚矣哉! 忽见一人自外而入,大笑曰:“伯符何故如此?尊父在日,多曾用我;君今有不决之事,何不问我,乃自哭耶?”策视之,乃丹阳故人,姓朱名治字君理,孙坚旧从事官也。策收泪而延之坐曰:“策所哭者,恨不能继父之志耳。” 哭得英雄。 治曰:“君何不告袁公路,借兵往江东,假名救吴璟,实图大业,而乃久困于人之下乎?”正商议间,一人忽入曰:“公等所谋,吾已知之。吾手下有精壮百人,暂助伯符一马之力。”策视其人,乃袁术谋士,汝南细阳人,姓吕名范字子衡。 袁术谋士为他人用,术之无成可知矣。 策大喜,延坐共议。吕范曰:“只恐袁公路不肯借兵。”策曰:“吾有亡父留下传国玉玺, 乃翁设誓抵赖,令子竟不隐讳。 以为质当。” 以无用之玺,换有用之兵,大有算计。 范曰:“公路欲得此久矣! 袁术平日妄想,却从吕范口中补出。妙。 以此相质,必肯发兵。”三人计议已定。次日,策入见袁术,哭拜曰:“父仇不能报,今母舅吴璟又为扬州刺史刘繇所逼,策老母家小,皆在曲阿,必将被害。 先说报父仇,实重在救母难。 策敢借雄兵数千,渡江救难省亲。恐明公不信,有亡父遗下玉玺,权为质当。”术闻有玉玺,取而视之,大喜曰:“吾非要你玉玺,今且权留在此。 为后文僭号张本。 我借兵三千、马五百匹与你,平定之后,可速回来。你职位卑微,难掌大权,我表你为折冲校尉、殄寇将军, 不但借得兵马,兼得一个大官。 克日领兵便行。”策拜谢,遂引军马,带领朱治、吕范,旧将程普、黄盖、韩当等,择日起兵。

行至历阳,见一军到,当先一人姿质风流,仪容秀丽,见了孙策,下马便拜。策视其人,乃庐江舒城人,姓周名瑜字公瑾。 孙策是小霸王,此人亦小范增也。 原来孙坚讨董卓之时,移家舒城。瑜与孙策同年,交情甚密,因结为昆仲。策长瑜两月,瑜以兄事策。瑜叔周尚为丹阳太守,今往省亲, 不但同年,亦且同志。 到此与策相遇。策见瑜大喜,诉以衷情。瑜曰:“某愿施犬马之力,共图大业。”策喜曰:“吾得公瑾,大事谐矣。”便令与朱治、吕范等相见。瑜谓策曰:“吾兄欲济大事,亦知江东有‘二张’乎?” 一人荐出二人。〇能成大事者必能得士,能助人成大事者,必能荐贤。 策曰:“何为‘二张’?”瑜曰:“一人乃彭城张昭字子布,一人乃广陵张纮字子纲。二人皆有经天纬地之才,因避乱隐居于此。吾兄何不聘之?”策喜,即便令人赍礼往聘,俱辞不至。 有身分。若呼之即至者,周瑜亦不荐之矣。 策乃亲到其家,与语大悦,力聘之。二人许允,策遂拜张昭为长史、兼抚军中郎将,张纮为参谋正议校尉,商议攻击刘繇。

却说刘繇字正礼,东莱牟平人也,亦是汉室宗亲,太尉刘宠之侄,兖州刺史刘岱之弟。旧为扬州刺史,屯于寿春,被袁术赶过江东,故来曲阿。 叙明刘繇来历。 当下闻孙策兵至,急聚众将商议。部将张英曰:“某领一军屯于牛渚,纵有百万之兵,亦不能近。”言未毕,帐下一人高叫曰:“某愿为前部先锋。”众视之,乃东莱黄县人太史慈也。慈自解了北海之围后,便来见刘繇。繇纳于帐下。 补应前文。 当日听得孙策来到,愿为前部先锋。繇曰:“你年尚轻,未可为大将, 袁术以年轻孙策,刘繇亦以年轻太史慈。术与繇是一流人。 只在吾左右听命。”太史慈不喜而退。张英领兵至牛渚,积粮十万于邸阁。孙策引兵到,张英出迎,两军会于牛渚滩上。孙策出马,张英大骂,黄盖便出,与张英战不数合。忽然张英军中大乱,报说寨中有人放火。 此放火者果何人耶?事诚意外之事,文亦意外之文。 张英急回军。孙策引军前来,乘势掩杀。张英弃了牛渚,望深山而逃。原来那寨后放火的,乃是两员健将,一人乃九江寿春人,姓蒋名钦字公弈;一人乃九江下蔡人,姓周名泰字幼平。二人皆遭世乱,聚人在扬子江中劫掠为生,久闻孙策为江东豪杰,能招贤纳士,故特引其党三百余人,前来相投。 二人不待相投而后立功,乃先立功而后相投,来得甚奇。 策大喜,用为车前校尉;收得牛渚邸阁粮食、军器,并降卒四千余人,遂进兵神亭。 【眉批】神亭,在镇江府丹阳县界。

却说张英败回见刘繇,繇怒欲斩之,谋士笮融、薛礼劝免,使屯兵零陵城拒敌。刘繇自领兵于神亭岭南下营,孙策于岭北下营。策问土人曰:“近山有汉光武庙否?”土人曰:“有庙在岭上。” 光武庙宜在洛阳,奈何神亭岭亦有之?意者洛阳太庙焚毁,而刘繇自以为宗室,乃立庙于此耶? 策曰:“吾夜梦光武召我相见,当往祈之。” 孙策后来不信神仙,此日独信梦兆,何也? 长史张昭曰:“不可。岭南乃刘繇寨,倘有伏兵,奈何?”策曰:“神人佑我,吾何惧焉!”遂披挂绰枪上马,引程普、黄盖、韩当、蒋钦、周泰等共十三骑,出寨上岭,到庙焚香。下马参拜已毕,策向前跪祝曰:“若孙策能于江东立业,复兴故父之基,即当重修庙宇,四时祭祀。” 卿自欲兴孙家基业,与刘家何与?且正与刘家宗亲作对,何反向汉室祖先致祝也?〇小霸王欲求神力助攻刘氏,当求项羽庙而祝之。 祝毕,出庙上马,回顾众将曰:“吾欲过岭探看刘繇寨栅。”诸将皆以为不可。策不从,遂同上岭,南望村林。早有伏路小军飞报刘繇,繇曰:“此必是孙策诱敌之计,不可追之。”太史慈踊跃曰:“此时不捉孙策,更待何时?”遂不候刘繇将令,竟自披挂上马,绰枪出营,大叫曰:“有胆气者,都跟我来。”诸将不动。惟有一小将曰:“太史慈真猛将也,吾可助之。”拍马同行。 此小将惜不传其名,可竟称之为小太史慈。 众将皆笑。 燕雀笑鸿鹄。

却说孙策看了半晌,方始回马。 足见孙策大胆。 正行过岭,只听得岭上叫:“孙策休走!”策回头视之,见两匹马飞下岭来。策将十三骑一齐摆开,策横枪立马于岭下待之。 儒雅之极。 太史慈高叫曰:“哪个是孙策?”策曰:“你是何人?”答曰:“我便是东莱太史慈也,特来捉孙策。”策笑曰:“只我便是。 从容之极。 你两个一齐来并我一个,我不惧你。我若怕你,非孙伯符也。” 孙郎独战太史慈,此项羽所谓独身挑战者也。 慈曰:“你便众人都来,我亦不怕。”纵马横枪,直取孙策。策挺枪来迎。两马相交,战五十合,不分胜败。程普等暗暗称奇。 在傍观者眼中摹写一笔,妙。 慈见策枪法无半点儿渗漏,乃佯输诈败,引孙策赶来。慈却不由旧路上岭,竟转过山背后。策赶到,大喝曰:“走的不算好汉!”慈心中自忖:“这厮有十二从人,我只一个,便活捉了他,也吃众人夺去。 不愁捉不得孙策,只愁捉了被人夺去,可谓目无孙策矣。 再引一程,教这厮没寻处,方好下手。”于是且战且走。策那里肯舍,一直赶到平川之地。慈兜回马再战。又到五十合,策一枪搠去,慈闪过挟住枪;慈也一枪搠去,策亦闪过挟住枪。两个用力只一拖,都滚下马来。 杀得好看。 马不知走的那里去了。 不惟从人失散,且复“爰丧其马”。 两个弃了枪,揪住厮打, 不打不成相识。 战袍扯得粉碎。策手快,掣了太史慈背上的短戟,慈亦掣了策头上的兜鍪。策把戟来刺慈,慈把兜鍪遮架。 策即以慈之戟刺慈,慈亦即以策之盔御策,同是以敌治敌,同是以我困我。 忽然喊声后起,乃刘繇接应军到来,约有千余。策正慌急,程普等十二骑亦冲到,策与慈方才放手。慈于军中讨了一匹马, 细。 取了枪,上马复来。孙策的马,却是程普收得。 细。 策亦取枪上马。刘繇一千余军和程普等十二骑混战,逶迤杀到神亭岭下,喊声起处,周瑜领军来到。 赖有此军接应。不然,孙策亦轻身陷敌矣,独不记乃尊岘山故事耶? 刘繇自引大军杀下岭来。时近黄昏,风雨暴至,两下各自收军。 若非风雨,慈、策二人将直杀至天明矣。

次日,孙策引军到刘繇营前。刘繇引军出迎。两阵圆处,孙策把枪挑太史慈的小戟于阵前,令军士大叫曰:“太史慈若不是走的快,已被刺死了。”太史慈亦将孙策兜鍪挑于阵前, 前日虎牢关上挑孙坚赤帻,今日神亭岭下挑孙策兜鍪,可称落帽世家。 也令军士大叫曰:“孙策头已在此。”两军呐喊,这边夸胜,那边道强。太史慈出马,要与孙策决个胜负。策遂欲出,程普曰:“不须主公劳力,某自擒之。”程普出到阵前,太史慈曰:“你非我之敌手,只教孙策出马来。”程普大怒,挺枪直取太史慈。两马相交,战到三十合,刘繇急鸣金收军。太史慈曰:“我正要捉拿贼将,何故收军?”刘繇曰:“人报周瑜领军袭取曲阿,有庐江松滋人陈武字子烈接应周瑜入去。 此段事,即在刘繇口中叙出,甚省笔。 吾家基业已失,不可久留,速往秣陵,会薛礼、笮融军马,急来接应。”太史慈跟着刘繇退军。孙策不赶,收住人马。长史张昭曰:“彼军被周瑜袭取曲阿,无恋战之心,今夜正好劫营。”孙策然之。当夜分军五路,长驱大进。刘繇军兵大败,众皆四纷五落。太史慈独力难当,引十数骑连夜投泾县去了。

却说孙策又得陈武为辅,其人身长七尺,面黄睛赤,形容古怪。 前只在刘繇口中述其事,今却在孙策眼中见其人,补叙得好。 策甚敬爱之,拜为校尉,使作先锋攻薛礼。武引十数骑突入阵去,斩首级五十余颗。 只十数骑耳,斩首如此之多,足见其勇。 薛礼闭门不敢出。策正攻城,忽有人报:“刘繇会合笮融,去取牛渚。”孙策大怒,自提大军,竟奔牛渚。刘繇、笮融二人出马迎敌,孙策曰:“吾今到此,你如何不降!”刘繇背后一人挺枪出马,乃部将于麋也,与策战不三合,被策生擒过去,拨马回阵。繇将樊能见捉了于麋,挺枪来赶,那枪刚搠到策后心,策阵上军士大叫:“背后有人暗算。”策回头,忽见樊能马到,乃大喝一声,声如巨雷。樊能惊骇,倒翻身撞下马来,破头而死。策到门旗下,将于麋丢下,已被挟死。一霎时挟死一将,喝死一将,自此人皆呼孙策为“小霸王”。 忙中夹注一笔,妙。〇霸王无面见江东,今小霸王复霸江东,或即项羽后身,亦未可知。

当日刘繇兵大败,人马大半降策,策斩首级万余。刘繇与笮融走豫章,投刘表去了。 又走到孙策仇人处。 孙策还兵复攻秣陵,亲到城壕边,招谕薛礼投降。城上暗放一冷箭,正中孙策左腿,翻身落马。众将急救起,还营拔箭,以金疮药傅之。策令军中诈称主将中箭身死, 孙坚真被射死,孙策诈作射死。一真一假,一生一死,令人不测。 军中举哀,拔寨齐起。薛礼听知孙策已死,连夜起城内之军,与骁将张英、陈横杀出城来追之。忽然伏兵四起,孙策当先出马,高声大叫:“孙郎在此!” 孙策不死,无异孙坚复生。 众军皆惊,尽弃枪刀,拜于地下。策令休杀一人。张英拨马回走,被陈武一枪刺死。陈横被蒋钦一箭射死。薛礼死于乱军之中。策入秣陵,安辑居民,移兵至泾县,来捉太史慈。

却说太史慈招得精壮二千余人,并所部兵,正要来与刘繇报仇。孙策与周瑜商议活捉太史慈之计。瑜令三面攻县,只留东门放走,离县二十五里,三路各伏一军。太史慈到那里,人困马乏,必然被擒。原来太史慈所招军,大半是山野之民,不谙纪律。 然则虽有二千人,原只太史慈一人耳。 泾县城头,苦不甚高。当夜,孙策命陈武短衣持刃,首先爬上城放火。太史慈见城上火起,上马投东门走,背后孙策引军来赶。太史慈正走,后军赶至三十里,却不赶了。太史慈走了五十里,人困马乏。芦苇之中,喊声忽起。慈急待走,两下里绊马索齐来,将马绊翻了,生擒太史慈,解投大寨。策知解到太史慈,亲自出营,喝散士卒,自释其缚,将自己锦袍衣之。 孙策为小霸王,太史慈亦一小英布也。但项羽不能用英布,孙策能用慈,胜项羽多矣。 请入寨中,谓曰:“我知子义真丈夫也!刘繇蠢辈,不能用为大将,以致此败。” 贬驳刘繇,隐然夸奖自己。 慈见策待之甚厚,遂请降。策执慈手笑曰:“神亭相战之时,若公获我,还相害否?”慈笑曰:“未可知也。” 极似穿封戍对楚灵王语。 策大笑,请入帐,邀之上坐,设宴款待。慈曰:“刘君新破,士卒离心。某欲自往收拾余众,以助明公,不识能相信否?”策起谢曰:“此诚策所愿也。今与公约,明日日中,望公来还。”慈应诺而去。诸将曰:“太史慈此去,必不来矣。”策曰:“子义乃信义之士,必不背我。”众皆未信。次日,立竿于营门,以候日影。恰将日中,太史慈引一千余众到寨。孙策大喜。众皆服策之知人。 有孙策之信太史慈,乃有孙权之信诸葛瑾,弟正学其兄也。

于是孙策聚数万之众,下江东,安民恤众,投者无数。江东之民皆呼策为孙郎,但闻孙郎兵至,皆丧胆而走。及策军到,并不许一人掳掠,鸡犬不惊,人民皆悦,赍牛酒到寨劳军。策以金帛答之,欢声遍野。 项羽好杀,每欲屠城。今小霸王绝胜老霸王矣。 其刘繇旧军,愿从军者听从,不愿为军者给赏归农。江南之民无不仰颂, 勇者不必有仁。孙郎勇而能仁,尤为难得。 由是兵势大盛。策乃迎母叔诸弟,俱归曲阿,使弟孙权与周泰守宣城, 孙权此处方出头。 策领兵南取吴郡。

时有严白虎,自称“东吴德王”,据吴郡,遣部将守住乌程、嘉兴。当日白虎闻策兵至,令弟严舆出兵,会于枫桥。 孙郎既得陈武,又得太史慈,已得二虎,何惧此一虎? 舆横刀立马于桥上。有人报入中军,策便欲出。 一将之勇有余,君人之度未足。 张纮谏曰:“夫主将乃三军之所系命,不宜轻敌小寇。愿将军自重。”策谢曰:“先生之言如金石。但恐不亲冒矢石,则将士不用命耳。”遂遣韩当出马。比及韩当到桥上时,蒋钦、陈武早驾小舟,从河岸边杀过桥里,乱箭射倒岸上军。二人飞身上岸砍杀,严舆退走。韩当引军直杀到阊门下。贼退入城里走了。策分兵水陆并进,围住吴城。一围三日,无人出战。策引众军到阊门外招谕,城上一员裨 傍:音皮。 将,左手托定护梁,右手指着城下大骂。太史慈就马上拈弓取箭,顾军将曰:“看我射中这厮左手。”说声未绝,弓弦响处,果然射个正中,把那将的左手射透,反牢钉在护梁上。 此将但会骂人,却不能口手相应。 城上城下人见者无不喝采。 城下人喜而喝采,宜矣;城上人正当着急,如何也喝采?想苏州人固应有此清兴。 众人救了这人下城。白虎大惊曰:“彼军有如此人,安能敌乎!”遂商量求和。次日,使严舆出城,来见孙策。策请舆入帐饮酒。酒酣,问舆曰:“令兄意欲如何?”舆曰:“欲与将军平分江东。”策大怒曰:“鼠辈安敢与吾相等!” 彼自名曰虎,策乃目之曰鼠。 命斩严舆。舆拔剑起身,策飞剑砍之,应手而倒,割下首级,令人送入城中。白虎料敌不过,弃城而走。策进兵追袭,黄盖攻取嘉兴,太史慈攻取乌程,数州皆平。白虎奔余杭,于路劫掠, 人遇孙家兵,如遇青龙;遇严家兵,真如遇白虎。 被土人凌操领乡人杀败,望会稽 【眉批】会稽,今绍兴府。 而走。凌操父子二人来接孙策,策使为从征校尉,遂同引兵渡江。严白虎聚寇,分布于西津渡口。程普与战,复大败之,连夜赶到会稽。

会稽太守王朗欲引兵救白虎,忽一人出曰:“不可!孙策用仁义之师,白虎乃暴虐之众,还宜擒白虎,以献孙策。” 此言甚当。 朗视之,乃会稽余姚人姓虞名翻字仲翔,见为郡吏。朗怒叱之。翻长叹而出。朗遂引兵会合白虎,同陈兵于山阴之野。两阵对圆,孙策出马,谓王朗曰:“吾兴仁义之兵,来安浙江,汝何故助贼?”朗骂曰:“汝贪心不足,既得吴郡,而又强并吾界,今日特与严氏雪仇。” 王朗亦一时名士,何不识好歹至此? 孙策大怒,正待交战,太史慈早出。王朗拍马舞刀,与慈战。不数合,朗将周昕杀出助战,孙策阵中,黄盖飞马接住周昕交锋。两下鼓声大震,互相鏖战。忽王朗阵后先乱,一彪军从背后抄来。 来得奇。 朗大惊,急回马来迎。原来是周瑜与程普引军刺斜杀来, 孙郎每亏周郎接应。孙郎之下江东,周郎之功居多。 前后夹攻。王朗寡不敌众,与白虎、周昕杀条血路,走入城中,拽起吊桥,坚闭城门。孙策大军乘势赶到城下,分布众军,四门攻打。王朗在城中见孙策攻城甚急,欲再出兵,决一死战。严白虎曰:“孙策兵势甚大,足下只宜深沟高垒,坚壁勿出。不消一月,彼军粮尽,自然退走。那时乘虚掩之,可不战而破也。”朗依其议,乃固守会稽城而不出。 几如勾践之甲楯五千。 孙策一连攻了数日,不能成功,乃与众将计议。孙静曰:“王朗负固守城,难可卒 【眉批】卒音测。 拔。会稽钱粮大半屯于查渎, 【眉批】查渎,地名,在宁波府定海县。 其地离此数十里,莫若以兵先据其内。所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也。” 孙策有叔,孙坚有弟。 策大喜曰:“叔父妙用,足破贼人矣。”即下令于各门燃火,虚张旗号,设为疑兵,连夜撤围南去。周瑜进曰:“主公大兵一起,王朗必出城来赶,可用奇兵胜之。”策曰:“吾今准备下了,取城只在今夜。”遂令军马起行。 名取查渎,其意实在会稽。孙郎兵法颇妙,非徒勇也。

却说王朗闻报孙策军马退去,自引众人来敌楼上观望,见城下烟火并起,旌旗不杂,心下持疑。周昕曰:“孙策走矣,特设此计,以疑我耳。可出兵袭之。”严白虎曰:“孙策此去,莫非要去查渎?我引部兵与周将军追之。”朗曰:“查渎是我屯粮之所,正须提防。汝引兵先行,吾随后接应。”白虎与周昕领五千兵出城追赶。将近初更,离城二十余里,忽密林里一声鼓响,火把齐明。白虎大惊,便勒马回走,一将当先拦住,火光中视之,乃孙策也。周昕舞刀来迎,被策一枪刺死,余众皆降。白虎杀条血路,望余杭而走。王朗听知前军已败,不敢入城,引部下奔逃海隅去了。孙策复回,大军乘势取了城池,安定人民。不隔一日,只见一人将着严白虎首级,来孙策军前投献。策视其人,身长八尺,面方口阔,问其姓名,乃会稽余姚人,姓董名袭字元代。 此人亦先立功而后出姓名,与前文一样笔法。 策喜,命为别部司马。自是东路皆平。令叔孙静守之,令朱治为吴郡太守,收军回江东。

却说孙权与周泰守宣城,忽山贼窃发,四面杀至。时值更深,不及抵敌,泰抱权上马。数十贼众用刀来砍,泰赤体步行,提刀杀贼,砍杀十余人。随后一贼跃马挺枪,直取周泰,被泰扯住枪,拖下马来,夺了枪马,杀条血路,救出孙权。余贼远遁。周泰身被十二枪, 有如此用命之将,安得不兴? 金疮发胀,命在须臾。策闻之大惊。帐下董袭曰:“某曾与海寇相持,身遭数枪,得会稽一个贤郡吏虞翻荐一医者,半月而愈。” 因荐医,遂并荐一荐医之人,曲折之甚。 策曰:“虞翻莫非虞仲翔乎?”袭曰:“然。”策曰:“此贤士也,我当用之。” 急于求医,更急于用贤。 乃令张昭与董袭同往,聘请虞翻。翻至,策优礼相待,拜为功曹;因言及求医之意。 先拜官而后问医,是为其贤士而用之,非专托其请医生也。 翻曰:“此人乃沛国谯郡人,姓华名佗字元化,真当世之神医也,当引之来见。”不一日引至,策见其人童颜鹤发,飘然有出世之姿, 华佗先于此处出现。 乃待为上宾,请视周泰疮。佗曰:“此易事耳!”投之以药,一月而愈。策大喜,厚谢华佗。遂进兵杀除山贼,江南皆平。孙策分拨将士,守把各处隘口;一面写表申奏朝廷,一面结交曹操,一面使人致书与袁术取玉玺。

却说袁术暗有称帝之心,乃回书推托不还, 孙坚匿玺而不出,袁术赖玺而不还,皆以此玺为奇货,不知在人不在玺,犹之在德不在鼎也。 急聚长史杨大将、都督张勋、纪灵、桥蕤、上将雷薄、陈兰等三十余人,商议曰:“孙策借我军马起事,今日尽得江东地面,乃不思报本,而反来索玺,殊为无礼。当以何策图之?”长史杨大将曰:“孙策据长江之险,兵精粮广,未可图也。今当先伐刘备, 此卷书以备始,亦以备终。 以报前日无故相攻之恨,然后图取孙策未迟。某献一计,使备即日就擒。”正是:

不知江东图虎豹,

却来徐州斗蛟龙。

不知其计若何,且听下文分解。 NywPJ9YR+vq0eCLT/UihD8aBNpKph32o5Jvu7ZeM/wCipiVxTYDLat2Ocnug7r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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