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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驾幸许都 吕奉先乘夜袭徐郡

或谓:杨彪请召曹操,何不请召刘备?曰:刘备兵少而势弱,曹操兵多而势强。以多少强弱衡之,则必舍备而取操矣。况有杨奉、韩暹怀二心以争之于内,又有诸大镇挟重兵以争之于外,一刘备之兵力,乌足以御之乎?荀彧告操曰:“恐有先我而为之者。”抑知袁绍、袁术辈可为而不能为,刘备能为而不可为,舍曹操竟无有为之者尔。

操之迁帝许都,与卓之迁帝长安,傕、汜之迁帝郿坞,无以异也。然卓与傕、汜之名逆,而操之名顺者,勤王之师,与劫驾不同,所以独成气候。晋文公要天子赴河阳,而诸侯宾服,真伯者之事也。

刘备不杀吕布,留以为操敌也。他日白门楼劝斩吕布,恐其为操翼也。前之不杀,与后之劝杀,各有深意,英雄所见,非凡人可及。

朱虚侯酒令,正为怪着姓吕的;张翼德酒风,亦为怪着姓吕的。朱虚侯意中只有一刘,哪管我是吕家女壻?张翼德意中亦只有一刘,偏怪他说吕家丈人。

曹操为自己报父仇,而徐州卒未尝为操所破。吕布为老婆报父仇,而徐州竟为布所夺。鞭内父之怨,更甚于杀亲父之怨,人情爱父不如爱妻,可叹也。然爱父不如爱妻,则必有爱妻不如爱妾者。曹豹吃打,便思为老婆报仇,独不思王允被杀,何不为貂蝉报仇耶?不算爱貂蝉,还是怕老婆。为之一笑。

却说李乐引军,诈称李傕、郭汜,来追车驾。天子大惊,杨奉曰:“此李乐也。”遂令徐晃出迎之。李乐亲自出战,两马相交,只一合,被徐晃一斧砍于马下, 也算杀一李傕、郭汜矣。 杀散余党,保护车驾过箕关。太守张扬具粟帛迎驾于轵道。 【眉批】轵道,在西安府。 帝封张扬为大司马。扬辞帝,屯兵野王 【眉批】野王,即今河内□,属安□府。 去了。帝入洛阳,见宫室烧尽,街市荒芜,满目皆是蒿草,宫院中只有颓墙坏壁, 即孙坚看月之处。 命杨奉且盖小宫居住。百官朝贺,皆立于荆棘之中。 天子一向在长安,亦如居荆棘中耳。 诏改兴平为建安元年。 “建安”,二字取建都安邦之义,可见天子之意,固在洛阳也,孰知曹操乃欲移之耶? 是岁又大荒,洛阳居民仅有数百家,无可为食,尽去城中剥树皮、掘草根食之。尚书郎以下皆自出城樵采, 群臣何罪,皆为鬼薪! 多有死于颓墙坏壁之间者。 生不能为版筑宰相,死乃为墙下荐绅,哀哉! 汉末气运之衰,无甚于此。后人有诗叹之曰:

血流硭砀白蛇亡,

赤帜纵横游四方。

秦鹿逐翻兴社稷,

楚骓推倒立封疆。

天子懦弱奸邪起,

气色凋零盗贼狂。

看到两京遭难处,

铁人无泪也恓惶。

太尉杨彪奏帝曰:“前蒙降诏,未曾发遣。今曹操在山东,兵强将盛,可宣入朝,以辅王室。”帝曰:“朕前既降诏, 应前文。 卿何必再奏,今即差人前去便了。”彪领旨,即差使命赴山东,宣召曹操。

却说曹操在山东,闻知车驾已还洛阳,聚谋士商议。荀彧进曰:“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服从; 此劝以伯者之业。 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 此直劝以王者之事。 今天子蒙尘,将军诚因此时,首倡义兵,奉天子以从众望,不世之略也。若不早图,人将先我而为之矣。” 此时此事,除却曹操,亦无人可为。 曹操大喜,正要收拾起兵,忽报有天使赍诏宣召。操接诏,克日兴师。

却说帝在洛阳,百事未备,城郭崩倒,欲修未能。人报李傕、郭汜领兵将到,帝大惊,问杨奉曰:“山东之使未回,李、郭之兵又至,为之奈何?”杨奉、韩暹曰:“臣愿与贼决死战,以保陛下。”董承曰:“城郭不坚,兵甲不多,战如不胜,当复如何?不若且奉驾往山东避之。”帝从其言,即日起驾,望山东进发。 前者使命未至,曹操先欲勤王;此时曹操未来,天子反欲投操。写得两下相照,匆忙变动之极。 百官无马,皆随驾步行。出了洛阳,行无一箭之地,但见尘头蔽日,金鼓喧天,无限人马来到。 又吃一吓,使人疑是傕、汜伏兵。 帝后战栗不能言。忽见一骑飞来,乃前差往山东之使命也,至车前拜启曰:“曹将军尽起山东之兵,应诏前来。闻李傕、郭汜犯洛阳,先差夏侯惇为先锋,引上将十员,精兵五万,前来保驾。”帝心方安。少顷,夏侯惇引许褚、典韦等,至驾前面君,俱以军礼见。帝慰谕方毕,忽报正东又有一路军到。帝即命夏侯惇往探之,回奏曰:“乃曹操步军也。”须臾,曹洪、李典、乐进来见驾。通名毕,洪奏曰:“臣兄知贼兵至近,恐夏侯惇孤力难为,故又差臣等倍道而来协助。”帝曰:“曹将军真社稷臣也。” 只怕未必。 遂命护驾前行。探马来报,李傕、郭汜领兵长驱而来。帝令夏侯惇分两路迎之。惇乃与曹洪分为两翼,马军先出,步军后随,尽力攻击。傕、汜贼兵大败,斩首万余。于是请帝还洛阳故宫,夏侯惇屯兵于城外。次日,曹操引大队人马到来, 马军先到,步兵继至,然后大队人马到,写曹操来得声势。 安营毕,入城见帝,拜于殿阶之下。帝赐平身,宣谕慰劳。操曰:“臣向蒙国恩,刻思图报。今傕、汜二贼罪恶贯盈,臣有精兵二十余万,以顺讨逆,无不克捷。陛下善保龙体,以社稷为重。”帝乃封操领司隶校尉,假节钺、录尚书事。

却说李傕、郭汜知操远来,议欲速战。贾诩谏曰:“不可。操兵精将勇,不如降之,求免本身之罪。”傕怒曰:“尔敢灭吾锐气?”拔剑欲斩诩。众将劝免。是夜,贾诩单马走回乡里去了。 去得是,独恨其不早耳。 次日,李傕军马来迎操兵。操先令许褚、曹仁、典韦领三百铁骑,于傕阵中冲突三遭,方才布阵。阵圆处,李傕侄李暹、李别出马阵前,未及开话,许褚飞马过去,一刀先斩李暹。李别吃了一惊,倒撞下马,褚亦斩之,双挽人头回阵。曹操抚许褚之背曰:“子真吾之樊哙也。” 又隐然以高祖自待。 随令夏侯惇领兵左出,曹仁领兵右出,操自领中军冲阵。鼓响一声,三军齐进。贼兵抵敌不住,大败而走。操亲掣宝剑押阵,率众连夜追杀,剿戮极多,降者不计其数。傕、汜望西逃命,忙忙似丧家之狗;自知无处容身,只得往山中落草去了。 一向做官,原是做强盗;今去做强盗,原只算去做官。 曹操回兵,仍屯于洛阳城外。杨奉、韩暹两个商议:“今曹操成了大功,必掌重权,如何容得我等?”乃入奏天子,只以追杀傕、汜为名,引本部军屯于大梁去了。

帝一日命人至操营,宣操入宫议事。操闻天使至,请入相见。只见那人眉清目秀,精神充足。操暗想曰:“今东都大荒,官僚军民皆有饥色,此人何得独肥?”因问之曰:“公尊颜充腴,以何调理而至此?”对曰:“某无他法。只食淡三十年矣。” 肥者必俗,好淡却是不俗。 操乃颔之,又问曰:“君居何职?”对曰:“某举孝廉, 然则是曹操年家。 原为袁绍、张扬从事,今闻天子还都,特来朝觐。官封正议郎,济阴定陶人,姓董名昭字公仁。”曹操避席曰:“闻名久矣,幸得于此相见。”遂置酒帐中相待,令与荀彧相会。忽人报曰:“一队军往东而去,不知何人。”操急令人探之。董昭曰:“此乃李傕旧将杨奉与白波帅韩暹。因明公来此,故引兵欲投大梁去耳。”操曰:“莫非疑操乎?”昭曰:“此乃无谋之辈,明公何足虑也!”操又曰:“李、郭二贼,此去若何?”昭曰:“虎无爪,鸟无翼,不久当为明公所擒,无足介意。” 看得杨、韩、李、郭四人雪淡。 操见昭语言投机,便问以朝廷大事。昭曰:“明公兴义兵以诛暴乱,入朝辅佐天子,此五霸之功也。但诸将人殊意异,未必服从。今若留此,恐有不便。惟移驾幸许都为上策。 此策非为朝廷,专为曹操。 然朝廷播越,新还京师,远近仰望,以冀一朝之安。今复徙驾,不厌众心。夫行非常之事,乃有非常之功,愿将军决计之。” 不似食淡人语。然食盐醋人,又何能知此? 操执昭手而笑曰:“此吾之本志也。但杨奉在大梁,大臣在朝,不有他变否?”昭曰:“易也。以书与杨奉,先安其心;明告大臣,以京师无粮,欲车驾幸许都,近鲁阳,转运粮食,庶无欠缺悬隔之忧。大臣闻之,当欣从也。”操大喜。昭谢别,操执其手曰:“凡操有所图,唯公教之。”昭称谢而去。 曹操又得一谋士。 操于是日与众谋士密议迁都之事。

时侍中太史令王立私谓宗正刘艾曰:“吾仰观天文,自去春太白犯镇星于斗牛,过天津,荧惑又逆行,与太白会于天关,金火交会,必有新天子出。吾观大汉气数将终,晋魏之地必有兴者。” 周《诗》有《魏风》,而魏为晋所并,魏地遂入于晋。及晋卿魏斯求为诸侯,与韩赵三分晋国,而魏复兴焉。《左传》曰:“魏,大名也,故毕万卜居于此,而子孙乃昌。”魏居天下之中,中央属土,土之色黄,正应“黄天当立”之谶。 又密奏献帝曰:“天命有去就,五行不常盛,代火者土也,代汉而有天下者,当在魏。”操闻之,使人告立曰:“知公忠于朝廷,然天道深远,幸勿多言。”操以是告彧,彧曰:“汉以火德王,而明公乃土命也。许都属土,到彼必兴。火能生土,土能旺木,正合董昭、王立之言,他日必有兴者。” 虽云地利,实合天时,故曰曹操得天时。 操意遂决。次日入见帝,奏曰:“东都荒废久矣,不可修葺,更兼转运粮食艰辛。许都地近鲁阳,城郭宫室,钱粮民物,足可备用。臣敢请驾幸许都,唯陛下从之。”帝不敢不从;群臣皆惧操势,亦莫敢有异议,遂择日起驾。 此时皇帝竟如双陆象棋,搬来搬去,凭人安放。 操引军护行,百官皆从。

行不到数程,前至一高陵,忽然喊声大举,杨奉、韩暹领兵拦路。 二人忽来夺驾,使其得志,未必不为傕、汜所为。 徐晃当先大叫:“曹操欲劫驾何往?”操出马视之,见徐晃威风凛凛,暗暗称奇,便令许褚出马,与徐晃交锋。刀斧相交,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操即鸣金收军,召谋士议曰:“杨奉、韩暹诚不足道,徐晃乃真良将也。吾不忍以力并之,当以计招之。” 曹操见才便爱,安得不成大业! 行军从事满宠曰:“主公勿虑。某向与徐晃有一面之交,今晚扮作小卒,偷入其营,以言说之,管教他倾心来降。”操欣然遣之。是夜,满宠扮作小卒,混入彼军队中,偷至徐晃帐前,只见晃秉烛被甲而坐。宠突至其前, 来得突兀,如华元登子反之床。 揖曰:“故人别来无恙乎?”徐晃惊起,熟视之,曰:“子非山阳满伯宁耶?何以至此?”宠曰:“某现为曹将军从事,今日于阵前得见故人,欲进一言,故特冒死而来。”晃乃延之坐,问其来意。宠曰:“公之勇略,世所罕有,奈何屈身于杨、韩之徒?曹将军当世英雄,其好贤礼士,天下所知也。今日阵前见公之勇,十分敬爱,故不忍以健将决死战,特遣宠来奉邀。公何不弃暗投明,共成大业?” 语甚明快。 晃沉吟良久,乃喟然叹曰:“吾固知奉、暹非立业之人,奈从之久矣,不忍相舍。”宠曰:“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遇可事之主,而交臂失之,非丈夫也。”晃起谢曰:“愿从公言。”宠曰:“何不就杀奉、暹而去,以为进见之礼?”晃曰:“以臣弒主,大不义也,吾决不为。” 与吕布杀丁原大相悬绝。公明真义士,故后来独与云长公交厚。 宠曰:“公真义士也。”晃遂引帐下数十骑,连夜同满宠来投曹操。早有人报知杨奉。奉大怒,自引千骑来追,大叫:“徐晃反贼休走!”正追赶间,忽然一声炮响,山上山下火把齐明,伏军四出。曹操亲自引军,当先大喝:“我在此等候多时,休教走脱!” 满宠去而徐晃必来,徐晃来而杨奉必赶,都在曹操算中。 杨奉大惊,急待回军,早被曹兵围住。恰好韩暹引兵来救,两军混战。杨奉走脱。曹操趁彼军乱,乘势攻击。两家军士,大半多降。杨奉、韩暹势孤,引败兵投袁术去了。 后文伏线。 曹操收军回营。满宠引徐晃入见。操大喜,厚待之。

于是迎銮驾到许都,盖造宫室殿宇,立宗庙社稷、省台司院衙门,修城郭府库;封董承等十三人为列侯,赏功罚罪,并听曹操处置。操自封为大将军、武平侯。 帝命为司隶校尉、录尚书事,毕竟封得不畅,故不若自封之为爽快也。〇李傕、郭汜自写职衔,勒令帝封;今曹操竟自封职衔,更不劳天子费心,愈出愈奇。 以荀彧为侍中、尚书令,荀攸为军师,郭嘉为司马祭酒,刘晔为司空掾曹,毛玠、任峻为典农中郎将,催督钱粮,程昱为东平相,范成、董昭为洛阳令,满宠为许都令,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皆为将军,吕虔、李典、乐进、于禁、徐晃皆为校尉,许褚、典韦皆为都尉。其余将士,各各封官。自此大权皆归于曹操。 总结一句。 朝廷大务,先禀曹操,然后方奏天子。 自此皇帝又在曹操手中过活矣。

操既定大事,乃设宴后堂,聚众谋士共议曰:“刘备屯兵徐州,自领州事。近吕布以兵败投之,备使居于小沛。若二人同心,引兵来犯,乃心腹之患也。公等有何妙计可图之?” 方定许都,遂以徐州为心腹之患,可知徐州乃操所必欲争也。 许褚曰:“愿借精兵五万,斩刘备、吕布之头,献与丞相。”荀彧曰:“将军勇则勇矣,不如用谋,今许都新定,未可造次用兵。或有一计,名曰二虎竞食之计。 计名奇。 今刘备虽领徐州,未得诏命,明公可奏请诏命,实授备为徐州牧,因密与一书,教杀吕布。事成则备无猛士为辅,亦渐可图;事不成,则吕布必杀刘备矣。此乃二虎竞食之计也。” 极似战国策士之谋。 操从其言,即时奏请诏命,遣使赍往徐州,封刘备为征东将军、宜城亭侯,领徐州牧,并附密书一封。

却说刘玄德在徐州,闻帝幸许都,正欲上表庆贺,忽报天使至。出郭迎接入郡,拜受恩命毕,设宴管待来使。使曰:“君侯得此恩命,实曹将军于帝前保荐之力也。”玄德称谢。使者乃取出私书,递与玄德。玄德看罢曰:“此事尚容计议。” 已识破机关。 席散,安歇来使于馆驿。玄德连夜与众商议此事。张飞曰:“吕布本无义之人,杀之何碍!” 直心快口。 玄德曰:“他势穷而来投我,我若杀之,亦是不义。”张飞曰:“好人难做。” 看透世情语。然是为天下负好人者说法,非要人不做好人也。 玄德不从。次日,吕布来贺,玄德教请入见。布曰:“闻公受朝廷恩命,特来相贺。”玄德逊谢。只见张飞扯剑上厅,要杀吕布。玄德慌忙阻住。布大惊曰:“翼德何故只要杀我?”张飞叫曰:“曹操道你是无义之人,教我哥哥杀你。” 曹操密书却被他一口喊出。 玄德连声喝退,乃引吕布同入后堂,实告前因,就将曹操所送密书与吕布看。 此是玄德妙用。 布看毕,泣曰:“此乃曹贼欲令我二人不和耳。”玄德曰:“兄勿忧,刘备誓不为此不义之事。”吕布再三拜谢。备留布饮酒,至晚方回。关、张曰:“兄长何故不肯杀吕布?”玄德曰:“此曹孟德恐我与吕布同谋伐之,故用此计,使我两人自相吞并,彼却于中取利。奈何为所使乎?” 荀彧之计,早被料破,可见玄德机智绝人,不是一味忠厚。 关公点头道是。张飞曰:“我只要杀此贼,以绝后患。” 本心自要杀此贼,固不因孟德之书起见也。快人快语。 玄德曰:“此非大丈夫之所为也。”

次日,玄德送使命回京,就拜表谢恩,并回书与曹操,只言容缓图之。使命回见曹操,言玄德不杀吕布之事。操问荀彧曰:“此计不成,奈何?”彧曰:“又有一计,名曰驱虎吞狼之计。” 计名又奇。 操曰:“其计如何?”彧曰:“可暗令人往袁术处通问,报说刘备上密表,要略南郡。术闻之,必怒而攻备。公乃明诏刘备讨袁术,两边相并,吕布必生异心。此驱虎吞狼之计也。” 因刘、吕二人不肯相并,又弄出一袁术来。 操大喜,先发人往袁术处,次假天子诏,发人往徐州。

却说玄德在徐州闻使命至,出郭迎接,开读诏书,却是要起兵讨袁术。玄德领命,送使者先回。糜竺曰:“此又是曹操之计。”玄德曰:“虽是计,王命不可违也。” 曹操所以能令人者,只为假托王命。 遂点军马,克日起程。孙乾曰:“可先定守城之人。”玄德曰:“二弟之中,谁人可守?”关公曰:“弟愿守此城。”玄德曰:“吾早晚欲与尔议事,岂可相离?”张飞曰:“小弟愿守此城。”玄德曰:“你守不得此城。你一者酒后刚强,鞭挞士卒; 为下文使酒伏线。 二者作事轻易,不从人谏。 为下文不听陈登伏线。 吾不放心。”张飞曰:“弟自今以后不饮酒, 只为不饮酒,倒弄出酒风来。 不打军士,诸般听人劝谏便了。”糜竺曰:“只恐口不应心。”飞怒曰:“吾跟哥哥多年,未尝失信。你如何轻料我?”玄德曰:“弟言虽如此,吾终不放心,还请陈元龙辅之,早晚令其少饮酒, 不曰不饮,而曰少饮,料得张公必不肯不饮酒也。 勿致失事。”陈登应诺。玄德分付了当,乃统马步军三万,离徐州望南阳进发。

却说袁术闻说刘备上表,欲吞其州县,乃大怒曰:“汝乃织席编履之夫,今辄占据大郡,与诸侯同列。吾正欲伐汝,汝却反欲图我,深为可恨。”乃使上将纪灵起兵十万,杀奔徐州。两军会于盱眙。 傍:音吁夷。【眉批】盱眙,秦县名,汉属临淮郡,今属凤阳府。 玄德兵少,依山傍水下寨。那纪灵乃山东人,使一口三尖刀,重五十斤。是日引兵出阵,大骂:“刘备村夫,安敢侵吾境界!”玄德曰:“吾奉天子诏,以讨不臣。汝今敢来相拒,罪不容诛!”纪灵大怒,拍马舞刀,来取玄德。关公大喝曰:“匹夫休得逞强!”出马与纪灵大战,一连三十合,不分胜负。纪灵大叫:“少歇!”关公便拨马回阵,立于阵前候之。 儒雅之极,是云长身分,不是翼德身分。 纪灵却遣副将荀正出马。关公曰:“只教纪灵来,与他决个雌雄。”荀正曰:“汝乃无名下将,非纪将军对手。”关公大怒,直取荀正,交马一合,砍荀正于马下。玄德驱兵杀将过去,纪灵大败,退守淮阴河口,不敢交战,只教军士来偷营劫寨,皆被徐州兵杀败。两军相拒,不在话下。

却说张飞自送玄德起身后,一应杂事,俱付陈元龙管理,军机大务,自家参酌。一日,设宴请各官赴席。众人坐定,张飞开言曰:“我兄临去时,分付我少饮酒,恐致失事。众官今日尽此一醉,明日都各戒酒, 自己不能戒酒,却要众人陪他戒酒,妙。 帮我守城。今日却都要满饮。”言罢起身,与众官把盏。酒至曹豹面前,豹曰:“我从天戒,不饮酒,” “天戒”二字新。〇你自不吃酒,天何尝戒你来? 飞曰:“厮杀汉如何不饮酒? 一死且不惜,斗酒安足辞。 我要你吃一盏。”豹惧怕,只得饮了一杯。 破天戒矣。 张飞把遍各官,自斟巨觥,连饮了几十杯,不觉大醉,却又起身与众官把盏。酒至曹豹,豹曰:“某实不能饮矣。”飞曰:“你恰才吃了,如今为何推却?”豹再三不饮。飞醉后使酒, 今人每因使酒,故戒酒;翼德偏因戒酒,反致使酒。毕竟今人俗而翼德趣。 便发怒曰:“你违我将令,该打一百。” 以将令行酒令,令官不过取笑;以酒令行将令,将官却是认真。 便喝军士拿下。陈元龙曰:“玄德公临去时,分付你甚来?”飞曰:“你文官只管文官事,休来管我!” 违了将令,固非文官所得而管也。 曹豹无奈,只得告求曰:“翼德公,看我女壻之面,且恕我罢。”飞曰:“你女壻是谁?”豹曰:“吕布是也。” 正提着他对头。 飞大怒曰:“我本不欲打你,你把吕布来唬我,我偏要打你。我打你便是打吕布。” 张飞使酒骂曹豹,意不在曹豹而在吕布;亦如灌夫使酒骂临汝侯,意不在临汝而在田蚡也。 诸人劝不住,将曹豹鞭至五十。 此五十鞭只算酒筹。 众人苦苦告饶方止。 不怕曹豹背痛,只怕吕布耳热。

席散,曹豹回去,深恨张飞,连夜差人赍书一封,径投小沛见吕布,备说张飞无礼,且云:“玄德已往淮南,今夜可乘飞醉,引兵来袭徐州,不可错此机会。”吕布见书,便请陈宫来议。宫曰:“小沛原非久居之地,今徐州既有可乘之隙,失此不取,悔之晚矣。” 并栖不两雄,况有陈宫为之谋,曹操为之构?即无张飞使酒,布能久居小沛哉?无徒以使酒责张飞也。 布从之,随即披挂上马,领五百骑先行,使陈宫引大军继进,高顺亦随后进发。 曹操之攻徐州,为父报仇;吕布之袭徐州,为妻之父报仇。 小沛离徐州只四五十里,上马便到。吕布到城下时,恰才四更,月色澄清, 当此月明人静,正好再饮酒,如何却动兵? 城上便不知觉。布到城门边叫曰:“刘使君有机密使人至。”城上有曹豹军报知曹豹。豹上城看之,便令军士开门。吕布一声暗号,众军齐入,喊声大举。张飞正醉卧府中,左右急忙摇醒,报说吕布赚开城门,杀将进来了。张飞大怒,慌忙披挂,绰了丈八蛇矛,才出府门上得马时,吕布军马已到,正与相迎。张飞此时酒犹未醒,不能力战。吕布素知飞勇, 虎牢关前已曾领教。 亦不敢相逼。十八骑燕将保着张飞,杀出东门。玄德家眷在府中,都不及顾了。

却说曹豹见张飞只十数人护从,又欺他醉,遂引百十人赶来。 岂非讨死。 飞见豹大怒,拍马来迎。战了三合,曹豹败走。飞赶到河边,一枪正刺中曹豹后心, 此一枪,只算醉笔草草。〇此时酒令已完,正好杀将。 连人带马死于河中。 活时不肯饮酒,死时罚他吃水。 飞于城外招呼士卒,出城者尽随飞投淮南而去。吕布入城,安抚居民,令军士一百人守把玄德宅门,诸人不许擅入。 此非吕布用情,乃感玄德示以操书之情也。

却说张飞引数十骑直到盱眙,来见玄德,具说曹豹与吕布里应外合,夜袭徐州。众皆失色。玄德叹曰:“得何足喜,失何足忧!” 落落丈夫语。 关公曰:“嫂嫂安在?” 问得紧要。 飞曰:“皆陷于城中矣。”玄德默然无语。 闻家眷失陷,只默然不语;后见翼德欲自刎,却放声大哭,是至情,亦是妙用。 关公顿足埋怨曰:“你当初要守城时,说甚来?兄长分付你甚来?今日城池又失了,嫂嫂又陷了,如何是好!”张飞闻言,惶恐无地,掣剑欲自刎。正是:

举杯畅饮情何放,

拔剑捐生悔已迟。

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j+VklnrUZ1jpqGzv/J/C5Cbl134yHLnLf+haZNttXjMus7FWS7SnnQGatA3e/LD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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