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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和刘禹锡:一生挚友

时朗州司马刘禹锡得播州刺史,制书下,宗元谓所亲曰:“禹锡有母年高,今为郡蛮方,西南绝域,往复万里,如何与母偕行?如母子异方,便为永诀。吾于禹锡为执友,胡忍见其若是?”即草章奏,请以柳州授禹锡,自往播州。会裴度亦奏其事,禹锡终易连州。

——《旧唐书·柳宗元传》

唐代诗人刘禹锡极好交友,五湖四海皆朋友。然而,他心中最重要的人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柳宗元。柳宗元极为内敛,以孤独闻名于世,但是,他却与刘禹锡成为知己,生死相依。

01一见如故

唐贞元九年(793年),早春,长安城东南,曲江岸边。风剪剪,柳依依,杏花如雪。两位俊逸的青年,骑着高头大马,离开曲江,奔向长安各大名园。

马蹄嗒嗒,蝴蝶翻飞。二人满面春风,带着采摘来的各种花草,回到了曲江岸边,相视而笑。

唐代科举后,朝廷会举办各种喜宴,闻喜宴、樱桃宴、曲江宴、月灯阁打球宴等接连不断。其中最有名、最有诗意的要数曲江宴,又称杏花宴。

宴会上会选出两位最年轻的进士作为“探花郎”,采摘长安花卉,以迎接状元。而彼时的最年轻的进士正是刘柳二人,刘禹锡二十二岁,柳宗元二十一岁。正是在这漫天的杏花雨中,刘柳开始了长达一生的友谊。

古语云:“有乍交之欢易,无久处之厌难。”刘禹锡豪放外向,柳宗元沉静内敛,二人为何能长久相处呢?这是因为他们志向相同,观点一致。例如他们都认为应该对社会进行改革,都反对天命等。

贞元十一年(795年),刘禹锡结识了太子李诵身边的红人王叔文。王叔文主张改革,力图中兴唐朝。年轻的刘禹锡听了王叔文的话,热血沸腾。他不仅常和王叔文来往,还把不善交际的柳宗元推荐给了王叔文。他们常常热烈地讨论时局变化,憧憬人生蓝图。

八年后,刘柳二人均已是监察部门御史台的官员。他们紧跟力主革新的王叔文,经常参加有太子李诵在场的秘密会议。

肝胆相照,欲与天下共分秋月。意气相许,欲与天下共坐春风。贞元二十一年(805年)正月,李诵登基,王叔文集团立即推出新政。刘柳二人均升任员外郎,登上人生巅峰。他俩常常挽着胳膊,搭着肩,春风得意,如在云端。世人不敢直呼其名,只称“刘柳”。

只可惜,花无百日红。青云直上的刘柳,万没料到他们的人生转弯会来得如此迅速。

02不离不弃

新政反对宦官专权,很快遭到宦官们的抵制。王叔文集团实力弱小,主要成员仅十人左右,且树敌过多。如果当时的刘柳二人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也许就不会那么春风得意了。

最要命的是,新政最大的支持者李诵身体太弱。还没被新政扳倒的宦官们以此为借口,迅速扶植李诵的儿子做了新的皇帝。于是,新政在暗沉的中唐夜空中只星光一闪,便迅疾坠落。

掌权者立刻开始驱逐王叔文集团的人。刘禹锡被贬为连州刺史,柳宗元被贬为邵州刺史。一腔热血,顿成冰雪。刚过而立之年的刘柳二人,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既震惊又迷茫的他们来不及整理情绪,便拖家带口,分别赶往被贬之地。

然而行程尚未结束,更大的灾难在他们身后风卷而来。朝廷再次贬谪二人,刘禹锡再贬朗州司马,柳宗元再贬永州司马。

昨日巅峰,今日谷底。刘柳二人以为这就是人生的至暗时刻了,然而,更残酷的事情来了——“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就算是遇上大赦,也不能被召回。原来谷底之下,尚有深渊。

到达朗州后,刘禹锡虽然苦闷,但天性豪放旷达,所以还可支撑。但柳宗元到了永州后,却连生大病,憔悴非常。因为二人都是贬官,不能随意离开贬所,所以只能书信往来。

刘禹锡先是开导柳宗元,又以自己早年久病成医的经验,给柳宗元提了很多养生建议,还开了一些方子。柳宗元病渐渐好了,人也开朗起来,加上司马是个闲职,他开始游山玩水。正因为如此,才有“永州八记”这样的美文流传至今。柳宗元反过来建议刘禹锡去游览朗州的风景,刘禹锡欣然同意。

除此以外,他们还探讨书法诗文,畅聊家长里短。刘禹锡对柳宗元诉苦:我儿子拿着笔瞎写乱画。柳宗元也对刘禹锡诉苦:你儿子还知道练书法,我女儿就知道玩泥巴!就这样,刘柳二人在十年之间,虽从未见面,却互相扶持。

青山隐隐,遮不住真情;绿水悠悠,阻不断友谊。也就是在这十年里,柳宗元成为一代文宗,以“独钓寒江雪”之姿,傲立全唐。也就是在这十年里,刘禹锡悉心考察了当地的风土人情,留下了很多珍贵的史料。也就是在这十年里,“刘柳”从不敢直呼其名的代称,转变为人人推崇的尊称。

03生死相依

刘柳二人被贬十年之后,朝廷召回了他们。二人一路北上,相遇于襄阳城。当年青丝飘飘的探花郎,如今已是两鬓白霜。他们执手相看泪眼,又一起破涕为笑。

回到长安后,二人一边焦急地等待任命,一边重游长安。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春天,日融融、风淡淡。只是杏花已谢,倒是桃花红艳欲燃。他们便去玄都观一同看桃花。看着看着,一向放达的刘禹锡忽然叹气起来,说道:“当年这观里哪有什么桃花呀,都是我们走后才栽的呀。”于是他愤然吟诗一首: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谁知这首诗竟闯下大祸。朝中对是否起用他们二人本来就有争议,如今刘禹锡用“桃花”影射打倒他们后上位的小人,自然引起了反感。仅仅一个月,二人再次遭贬。刘禹锡被贬为播州刺史,柳宗元被贬为柳州刺史。

柳宗元得知后,立即上疏。他不是要为自己诉冤,而是为刘禹锡求情。他说:“刘禹锡的母亲已经八十六岁,刚跟着儿子万里归来。如今若是不跟着儿子去播州,那就是死别。若是跟着去,怕是受不了颠簸。我是刘禹锡的好友,怎能袖手旁观?请把我的永州换给他吧,好歹还近一点。”

柳宗元一片光明之心,但却被认为是在讨价还价。最终,在其他大臣的斡旋下,刘禹锡被贬连州。不光近了不少,而且一来路上好走,二来比较繁华。而刘禹锡直到接到新的贬书时,才知道柳宗元为他做的一切。

二人结伴而行,到了衡州回雁峰前,分别在即,柳宗元的眼泪从他那日渐苍老的脸上滚落,打湿了帽缨。刘禹锡劝他:“毕竟还有桂江把我们两个州连在一起呀。”

柳宗元擦去眼泪,说道:“若是还能回来,咱们一起隐居,做邻居。”

刘禹锡叹气说:“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还真不如归隐。”

柳宗元不死心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刘禹锡立刻说:“辞官,辞官以后我们再相见。”

说到最后,已是胡言乱语。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回来”,还是“辞官”,都不太可能由他们说了算。明知不可能,却万万放不下。

可是终归要分别。一人骑马,一人乘船,从此各在天一涯。之后的几年,他们依旧书信往来,无所不谈。只是柳宗元身体越来越差了,刘禹锡不时给他寄去药方。

元和十四年(819年),刘禹锡九十岁的老母亲寿终正寝。他辞去官职,扶灵回家,经过衡州。四年前二人洒泪而别的情景,历历在目。

这时,信使忽然带来了柳宗元的信。刘禹锡心中一喜,说不定柳宗元要定下会面的时间地点呢。谁知展开一看,竟是柳宗元的遗书。刘禹锡顿感天旋地转,他大喊大叫,哭天抢地,像是得了失心疯。

千百种感受一齐攻来,令他五内俱焚。他恨,恨上天如此无情,竟然夺去宗元年仅四十七岁的生命。他悔,自己为什么要写那首诗,致使宗元再次被贬。他痛,朋友那么多,知音就一个,如今再也不能见了。他怜,宗元儿幼女小,还有一个遗腹子。

哭了许久许久,他才去细看宗元的嘱托。柳宗元拜托刘禹锡抚养大儿子,并把自己的文集整理出来。这是何等的信任!

刘禹锡全部做到了——五年后,柳宗元的文集刊印,多年后,儿子不仅长大成人,还高中进士。

柳宗元去世后二十多年,刘禹锡的朋友仍然不少,但哪一个,也没有和柳宗元这种生死相依、心心相印的感觉。此情已是刻骨,此生再难超越,“足迹半天下,心知唯故人”。 C0O0GLxNyGjXJsUObHsyzU2QpZuHeYOQ0AiRFJ0rohuY6iH6c05N+fAQnYl3MCJ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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