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八年二月,浦台妖妇林三妻唐赛儿作乱。自言得石函中宝书神剑,役鬼神,剪纸作人马相战斗。徒众数千,据益都卸石栅寨。
——《明史·卫青传》
从陈胜、吴广开始,揭竿而起的义军都和当世王朝水火不容。而遍观历代的义军领袖,无一不是身长七尺的须眉男儿。可到了明代,偏偏出现了一位奇女子。
她生于寻常百姓之家,却深通奇谋用兵之术。她没有煊赫的背景与万贯家财,却能一呼百应,率众起义。这位奇女子,就是明朝白莲教起义领袖唐赛儿。
1420年的一天,青州卫防御使高凤突然收到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白莲教起义军已经攻克青州。拿下青州之后,白莲教起义军不仅没有劳民伤财,反而开仓放粮,救济当地百姓。
这一来,高凤顿时感觉这帮起义军不是普通草寇,不能等闲视之,于是便亲自披挂上阵了。
行军途中,他还问部下:“匪首是何等样人?”部下告诉他,匪首是一个自称“佛母”的女性,名叫唐赛儿,神通广大,能力超群。
高凤对此不以为意,心中思忖着:“我道是什么英雄好汉,原来不过是一个无名女流。就凭这,也敢对抗我大明官军?”
傲慢的高凤完全不管战术和地形,率领大军就直冲起义军的营寨。谁知道,唐赛儿早已在山谷里埋下了伏兵,一通让高凤军猝不及防的奇袭,直接让高凤和他的部下葬身于此。
高凤为自己的轻敌与傲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起义军也因此大受鼓舞,顺势占领了山东地区的多个城市。
古有关云长威震华夏,今有唐赛儿扬威齐鲁。唐赛儿和其麾下日益壮大的队伍已经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对此,山东地方的大小官吏也颇为忌惮,他们纷纷上表,希望朝廷能够早日平叛。在充分了解情况后,明成祖朱棣却没有选择重兵镇压,而是派出使臣,向唐赛儿表达招安的意向,寄希望以和平手段来化解干戈。
朱棣是何许人也?明朝仅次于太祖朱元璋的雄主,于靖难之役中夺得皇位,曾五次御驾亲征漠北,让蒙古数十年无力进犯中原。然而这样一个极具能力和魄力的皇帝,为什么会选择跟唐赛儿和谈呢?她身上究竟有着怎样巨大的能量?
唐赛儿本是山东蒲台县人,生于一普通家庭。按照常理,古代普通人家的女儿无法接受到良好的教育,也难以有什么过人的能力。但唐赛儿却全然不同,她幼年时便“好佛诵经”,而且跟随父亲习学武艺,练得一身过人的好本领。此外,江湖传闻还说她“能知前后成败事”,能“剪纸作人马相战斗”。
尽管这些说法夸张,但也从侧面表现了人们对唐赛儿非凡禀赋的感叹。长大后,唐赛儿嫁给了林三。本以为能够就此平稳度过一生,可接下来的变故让唐赛儿彻底走上了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
朱棣赢得靖难之役后,本应像西汉初年那样休养生息,积蓄民力,可他总觉得南京城连年兵祸,怪象丛生,便决定迁都北京,并大兴土木修筑各类工程。这样一来,原本民不聊生的现状更加恶化,当地老百姓干脆揭竿而起对抗朱棣的苛政。
在蒲台县,唐赛儿的父亲被强制征调服徭役。不久之后,百姓们也没粮食吃了,干脆自发组织起来去抢官府的粮仓。抢粮的队伍里面,就有唐赛儿的丈夫林三。
民怨沸腾之下,官府不思解决之道,反而派出重兵镇压。在激烈的官民冲突中,林三不幸丧生。不久,唐赛儿的父母也与世长辞。短短几个月,唐赛儿不仅成了寡妇,还失去了所有亲人,无边无际的悲痛顿时萦绕在她的心中。
走出冷清的房屋,望着哀鸿遍野的齐鲁大地,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在心中做出了一个坚定的选择:率领百姓起义,对抗明朝暴政。
自古及今,揭竿而起的义军领袖几乎都是男性,女性独当一面的先例少之又少。了无牵挂的唐赛儿完全没有自怨自艾,与生俱来的倔强让她走出闺阁,直面这强敌环伺的风云乱世。
在设伏击杀高凤后,朱棣派出使臣前来讲和,结果唐赛儿非但没有接受,反而干净利落地斩杀了来使,顿时令朱棣龙颜大怒。朱棣心想:“高凤治不了你,难道我麾下众位猛将也治不了你?”于是便派出百战宿将柳升,让他统兵五千,前往剿匪。
这个柳升可不是一般人。他是跟随朱棣南征北战的宿将,战功卓著,能力过人。朱棣派他来镇压起义军,足以证明其对唐赛儿的重视程度。为以防万一,临行之际朱棣还亲自部署了策略,要求柳升“断其汲道,防其逸走”。因为朝廷军兵强马壮,给养充足,哪怕只是将唐赛儿的营寨团团围住,起义军的崩溃也指日可待。
看上去,这次起义军插翅难飞。可唐赛儿终究不是等闲之辈,她知道柳升不是高凤,和此人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必须智取。不久后,柳升看见起义军的使者破天荒地前来谈和。
面对唯唯诺诺的使者,柳升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窃喜:“这帮乌合之众果然难成气候,我天兵一到,立马人心涣散。罢了罢了,只要他们的条件不过分都可答应,我也懒得浪费时间。”使者告诉柳升,起义军的营寨里既无饮水,也无存粮,已经考虑从东门突围。
于是柳升便占据了东门的取水通道,以守株待兔之势,静等唐赛儿上钩。某日夜里,突如其来的喊声撕破了原有的寂静,接着便是一番刀光剑影的厮杀。黎明时分,柳升从睡梦中醒来,才得知大本营已经被唐赛儿率兵袭击,都指挥刘忠力战而死。
唐赛儿虚虚实实的用兵之道,让战无不胜的大明官军威风扫地。周围各地的百姓也闻风而起,跟随唐赛儿南征北战。一时间,山东大地已经遍布着星星火种,如果再不采取措施,恐怕势不可当的燎原之火就会出现。
眼见高凤身死,柳升兵败,朱棣只得派出另一位得力猛将。此人名叫“卫青”,和西汉时的大将军卫青同名,之前长期和倭寇作战,可谓是百战百胜。当他得知战况后,唐赛儿的部队人数已经破万,并且包围了安丘城。
安丘城总共才八百多军民,纵然殊死抵抗,迟早也会城破人亡,所以卫青便带着部下千余名骑兵驰援安丘。由于卫青的部下都是百战精锐,所以当他们从后面夹击起义军时,起义军稍做抵抗便阵脚大乱。
唐赛儿见状,知道对手是个狠角色,于是便一边收拢残部,一边稳住阵脚,避免损失扩大化。当她再度与卫青遭遇时,城内外的大明官军里应外合,把她的部队打得溃不成军。
一战下来,起义军就有两千多人被杀,四十多人被俘。卫青在这四十多个俘虏中并未发现唐赛儿的身影,于是便乘势追击。随着官军在山东的不断深入,唐赛儿的部队渐渐消磨殆尽。可即便到最后,大家也没发现这个纵横沙场的奇女子身在何处。
对朱棣而言,一万起义军并不可怕,这个屡屡让自己颜面扫地的女人才最为可怕。时间日日夜夜地流逝,唐赛儿的下落依然是个谜团,朱棣心中的那块石头似乎永远无法落地。有一天,近臣突然提醒他:“陛下,唐赛儿该不会是削发为尼了吧?”
朱棣听了,立马要求召集全国上万名尼姑,让她们统一前往京城,分批次对她们进行挨个儿盘查。可一番忙活下来,依然没有发现和唐赛儿形貌相似的尼姑。
其实,与其纠结唐赛儿的下落,不如反思这个人物背后所折射出的历史逻辑。
对朱棣来说,唐赛儿起义让他知道百姓既有生存需求,也有忍耐底线。你可以好大喜功,纵横捭阖,但如果忽视了广大民众,那么也必然要承受这种傲慢与专横的后果。对百姓而言,即便他们知道唐赛儿的下落,也绝对不会透露给朝廷。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唐赛儿是一个为民起义的英雄。纵然和须眉之辈相较,也全然不会逊色。
1421年,朱棣有感于山东地区的现状,不得不做出改变:“诏罢不便于民及不急诸务;蠲十七年前逋赋,免去年被灾田粮。”
在万众哀号的1420年,唐赛儿选择用武力捍卫民众的利益,挑战专制帝国的权威。她非常清楚,一味地忍让无济于事,只有鲜血与刀枪,才能惊醒浑浑噩噩的大明王朝。
起义之时,唐赛儿英姿飒爽,勇谋兼备,留下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失败之后,她去似流水,留给世人无限的遐想:六百年前,齐鲁大地曾经出现过一位奇女子,她用最勇敢的方式,对抗最强大的敌人,守护最弱势的群体,留下最神秘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