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召梁氏入,封安国夫人,俾迓世忠,速其勤王。梁氏疾驱出城,一日夜会世忠于秀州。……战将十合,梁夫人亲执桴鼓,金兵终不得渡,尽归所掠。
——《宋史·韩世忠传》
1962年8月8日,在纪念京剧大师梅兰芳逝世一周年之际,我国发行了一套《梅兰芳舞台艺术》邮票。其中一枚名为《抗金兵》,上面一位女子高举鼓槌,英姿勃发。这就是梅兰芳饰演的宋代巾帼英雄——梁红玉。梁红玉的故事至今仍广为传颂。
五更时分,远处的鸡鸣若有若无。太阳尚未出来,街上的一切都带着蒙眬的睡意。一位装扮精致的俏丽女子正急匆匆地赶路。经过一座庙时,她忽然瞥见柱脚处有一团黑影。正惊疑时,那黑影忽然发出一声雷鸣般的鼾声。
“老虎!”女子吓得花容失色,撒腿就跑。这位女子就是梁红玉,是教坊的一名女子。她原是将门之后,父亲因贻误战机获罪,自幼随侍父兄,练就一身功夫的她作为家属被发落到教坊。
梁红玉之所以五更出门,是因为这一天是元旦,百官要在朝会上给天子拜年。身为专职音乐人的梁红玉,要去朝会上进行才艺表演。不承想,路上却被一团疑似老虎的黑影吓了一跳。不过随着前来参加朝会的人越来越多,梁红玉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但那个黑影还在她心中萦绕不去,趁着朝会尚未开始,她又偷偷跑了回去。借着微明的晨光,梁红玉终于看清:那并不是什么老虎,而是一个士兵,他魁梧精壮,气宇轩昂,只是身上有些酒气。
定下心来的梁红玉,对着那人上去就是一脚。那人猛然醒来,正待发作,就听面前有个女子问他名字,他简单答道:“韩世忠。”话音刚落,梁红玉就跑了——朝会要开始了。
朝会结束后,梁红玉还是记挂着韩世忠。她认为此人以后必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其实不止梁红玉这么认为,之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韩世忠少年时就身材高大,目光如电。他勇猛过人,没有经过训练的马驹也敢骑。当时就有一个人说他以后能成大事,会位列三公。但一贫如洗的韩世忠认为那人在讽刺他,挥起拳头把那人揍了一顿。
十八岁时他自告奋勇参了军,挽弓射箭,勇冠三军。宣和三年(1121年)韩世忠作为一名偏将跟随上司出征,平定方腊叛乱。他孤身一人翻山越岭,活捉了方腊,这便是小说《水浒传》中“鲁智深生擒方腊”的故事原型。
可惜北宋官场黑暗,韩世忠的功劳竟被上司生生抢去。愤懑难平的他借酒浇愁,醉倒在庙柱边。却不想落魄之人竟被梁红玉慧眼识珠。梁红玉邀请韩世忠到她家里,不仅好吃好喝地招待他,送他钱财衣服,还要嫁给他。于是二人结为夫妻。
如果没有梁红玉的鼓励和肯定,韩世忠恐怕就此灰心,以后也不会立下那么多战功。
梁红玉和韩世忠结合后不久,北宋灭亡了。南宋初建之时政局不稳,将领苗傅、刘正彦拥兵作乱,逼迫宋高宗退位给其年幼的儿子,让太后垂帘听政。当时韩世忠正在海上进行军备,得知消息后飞速前来平乱,但表面上还要听从苗、刘二人的调度。
苗、刘二人为了牵制韩世忠,便把梁红玉和她的长子韩亮扣押作为人质,严密监视。幸好宰相朱胜非急中生智,对苗、刘二人说:“现在应该启奏太后,让韩世忠妻儿去安抚韩世忠,免得他狗急跳墙。”
苗傅认为可行,朱胜非赶紧让梁红玉觐见太后。太后封梁红玉为安国夫人,并且拉着她的手说:“国事艰难至此,请夫人让韩将军速来救驾。”当年曾被一团黑影吓得尖叫的梁红玉,能完成这个任务吗?
苏轼说:“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意思是说一个勇敢的人,可以像蔺相如那样不畏强权,拿着价值连城的和氏璧以死相争,但也很有可能被瓦锅突然破裂的声音吓一大跳。真正的勇敢是不畏艰难,是每临大事有静气。
梁红玉当然是勇敢的。她接诏后立即回家抱上儿子飞马出城,疾驰而去。谁知刚走不久就遇上了苗傅的弟弟苗翊,苗翊拦住了梁红玉,梁红玉告诉他,自己是奉命前去安抚韩世忠的。苗翊见梁红玉如此美貌,不由得色心大动,便上前纠缠不休。梁红玉强压怒火,立刻上马离开,一日一夜未曾停歇,终于赶到了韩世忠身边。她把形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韩世忠。韩世忠据此定下平乱之策,很快便平定了苗傅等人的叛乱。
平乱之后,韩世忠被封为节度使,梁红玉被封为护国夫人。宋高宗称赞她“智略之优,无愧前史”,让国库发给梁红玉俸禄。给功臣之妻发放俸禄,这是极为罕见的,足见梁红玉智勇过人。自此以后,梁红玉常跟着韩世忠征战于沙场。
梁红玉被封为护国夫人的同一年,金国的金兀术率军入侵南宋。宋高宗一路南逃,从杭州到宁波,再从宁波逃到海上。金兀术深入南宋长达五个月,各地纷纷反抗,这让金兀术决定在第二年撤军。那时韩世忠正镇守秀州(大致相当于今天上海嘉兴地区)。得到消息后,他决定截击金兀术。
为了迷惑金兀术,韩世忠元宵节时在秀州城张灯结彩,大庆佳节。之后,他率水军悄悄地直奔镇江准备截击金兀术。当金兀术十万大军开到镇江时,韩世忠全部兵力仅有八千人。金兀术傲慢地向韩世忠下了战书约定了开战的时间,韩世忠接受了。
三月十五日这天,双方在江面激烈开战,飞箭如雨,喊声震天。梁红玉早早站在高高的楼船之上,冒着箭雨,手拿鼓槌用鼓声指挥作战。韩世忠凭着梁红玉的鼓声,带领士兵奋勇杀敌。
在古代战争中,鼓手是敌军的首要攻击对象之一,因为战鼓在军事上用途很多:可以发出进攻命令,可以调度大批军队,可以激励士气。南宋士兵在梁红玉鼓声的指挥和激励下,与金军大战十余个回合,把金军逼入黄天荡中。
这里,黄水滔滔,芦荻茫茫,俨然是人间地狱。金兀术几次求和都被拒绝了,困于黄天荡整整四十八天。但韩世忠和梁红玉兵力实在太少,又无陆军配合,金兀术趁机挖通了一条淤塞多年的小河,乘小船仓皇逃向建康。梁红玉怒不可遏,直接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疏,弹劾韩世忠贻误战机,纵敌逃跑。
一时间,朝野哗然。在古代妻子辱骂丈夫是违法的,而梁红玉竟然敢弹劾丈夫。梁红玉如此为国为民,让人佩服。不过,韩世忠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大败金兵,已实属不易。所以,韩世忠并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获得了嘉奖。
朝廷在嘉奖韩世忠的同时,也封梁红玉为杨国夫人。并且按照唐朝平阳公主旧例,让梁红玉单独领导一支军队。梁红玉自此正式成为将门英雄。
后来梁红玉又随韩世忠镇守楚州,当时的楚州饱经战乱,一片萧瑟。梁红玉亲自纺线织衣送给士兵,亲自织席给大家盖屋,还四处寻找野菜让大家填饱肚子。楚州士兵大受鼓舞,乐于效命。经过苦心经营,楚州恢复生机,渐渐从无人之地变为军事重镇。韩世忠驻守楚州十多年,“兵权三万,而金人不敢犯”。
梁红玉的跃升让人赞叹不已。然而历史总有很多遗憾,梁红玉为我们留下一段传奇的同时,也为我们留下了一个谜。她到底是怎么去世的,目前尚有争议。
一种说法是她和韩世忠归隐杭州,深藏功与名。然而这更像是人们的美好想象。据历史学家邓广铭考证,梁红玉很可能是牺牲了:她在一次战斗中遭到伏击,血染征袍,力竭而亡。这样的结局让人唏嘘。
《宋史》记载,韩世忠并没有像岳飞那样被害死,不过实际上还是被解除了兵权。从此以后,他绝口不谈军事,整天骑着毛驴在西湖边游荡,口不离酒,不发一言。这不禁让人猜测,梁红玉可能真的早就离世了。不然的话,当年那个聪慧过人、豪气冲天的梁红玉,恐怕不会让韩世忠如此消沉的。
其实,正史中只有“梁夫人”,并没有“梁红玉”这个名字。或许因为她出身低微,当时的正史隐去了她的名字,但这并不能掩盖梁红玉的光芒。她不畏世俗、敢想敢干的英雄一生,千年以来仍令人赞叹不已。人这一生,纵有千般艰险,只要勇往直前,便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