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为南越首领,部落十余万家。夫人幼贤明,在父母家,抚循部众,能行军用师,压服诸越。……陈永定二年,其子仆年九岁,遣帅诸首领朝于丹阳,拜阳春郡守。后广州刺史欧阳纥谋反,召仆至南海,诱与为乱。仆遣使归告夫人,夫人曰:“我为忠贞,经今两代,不能惜汝负国。”遂发兵拒境,纥徒溃散。
——《北史·谯国夫人冼氏传》
有一种智慧,是历经三朝,屹立不倒。有一种伟大,是千年之后,仍受万民敬仰。如今的中国广东茂名、海南,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成百上千座庙宇供奉着同一位女性神明,那就是被尊称为“岭南圣母”的南越女主冼夫人。周恩来总理曾赞誉她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巾帼英雄”。
《庄子·逍遥游》中曾写道:“越人断发文身。”古时候,生活在岭南地区的越人,因五岭之阻、大海之隔而相对独立,与中原人的生活习俗大不相同。直到南北朝时期,史书中仍然记载着“越人俗好相攻击”——越人的风俗就是喜好相互攻杀。而南越首领冼氏,却出了一位充满智慧的女少主。
冼氏女骁勇果敢,能约束部下,行军布阵,镇服百越;她仁德贤明,能规劝侵犯邻郡的哥哥收敛,鼓励好斗的族人行善。冼氏女德才兼备之名声,令海南儋耳一千多洞归附;也令北燕王后裔、罗州刺史冯融大为赞赏,认定她为儿媳。
出嫁成为梁高凉太守冯宝的妻子,并没有让冼夫人的才干埋没,反而成为她政治生涯的开始。她辅佐夫君,管理本族,即使亲族触法,也一视同仁。从此以后,被中原人看作蛮夷之地的南越,政令有秩序,无人敢违反。
时局动荡不安,冼夫人却以超凡的见识与智慧,保得岭南一带太平无事。当时,南梁将领侯景叛乱,广州都督请求征兵救援。而高州刺史李迁仕占据一地,派人征调冯宝。冯宝打算前去,冼夫人却敏锐地察觉到李迁仕动机不纯,她阻止丈夫说:“刺史无故不能召遣太守,肯定是想骗你去一同谋反。”
冯宝没有看出问题的关键,问夫人道:“你怎么知道呢?”冼夫人耐心解释说:“刺史(李迁仕)原本被召援助台城,却称病不去,铸造兵器,聚集部众,然后召你前去。假如你真的去了,肯定被留作人质以胁迫你的部众。在我看来这很明显,希望你暂时不要去,看看情况如何发展。”
几天之后,李迁仕果然谋反。冯宝一听说就立马告诉冼夫人,向她请教该怎么办。冼夫人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李迁仕的猛将已出,如今李迁仕无可作为,何不趁机前去消灭贼人呢?
于是冼夫人对冯宝说:“如果你亲自过去,一定会有战斗。不如派我去骗他,说谦卑的话,送上厚礼,他肯定没有防备,我带千人去,必能灭他。”当冼夫人率领部众挑着杂物,扬言送礼而至,李迁仕果然大喜,毫不设防。冼夫人镇定自若,突出奇兵,李迁仕措手不及大败而逃。
运筹帷幄的女中诸葛是她,杀敌无数的女中豪杰也是她。冼夫人刚毅勇敢且不失智慧,是堪当大任的领导者。当战败的李迁仕仓皇逃到宁都苟且偷生时,冼夫人已带兵与长城侯陈霸先相会。
这之后,冼夫人对冯宝说:“陈都督(陈霸先)很厉害,非常得民心。我看他一定能够剿灭贼人,你应该好好资助他!”古人云:“经世之道,识人为先。”未见李迁仕,冼夫人料事如神,窥破阴谋;一见陈霸先,冼夫人慧眼如炬,英雄相惜。后来的陈霸先,用实力印证了冼夫人独到的眼光,成为陈朝开国皇帝。
朝代更迭之际,动荡混乱之中,冼夫人的丈夫冯宝过世了。失去丈夫的孤独感毫不留情地向这位坚毅的女子袭来,可岭南大乱,部族割据自立,她来不及为自身伤感。
面对百姓因战乱而流离失所,冼夫人将凭吊丈夫的情绪暂时放下,独自挑起千钧重担。她带着才九岁的儿子冯仆,亲自安抚百越各部,用尽全力说服各部族归附陈朝。南越百姓因此能过上相对安定的日子。
真正的英雄,就是在时代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的人。既能以果敢担下责任,又能以实力化解一次次危机。太建二年(570年),广州刺史欧阳纥将冼夫人的儿子冯仆诱骗至广州,企图裹挟他一起造反。
冯仆派人秘密告诉母亲,冼夫人心痛地说道:“我家两代忠臣,不能因为爱惜你就有负于国家。”接着,冼夫人毅然发兵御敌,亲自率领百越军队杀得欧阳纥溃不成军,在战乱中救出了冯仆。
陈朝为了嘉奖冼夫人平定叛乱的功勋,给冯仆加官晋爵,后任其为石龙太守,册封冼夫人为中郎将、石龙太夫人。此后,石龙(今广东化州东北)在冼夫人和冯仆的治理下,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然而,陈后主至德二年(584年),三十五岁的冯仆过世。冼夫人还未从冯仆去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陈朝因后主荒淫,国势已江河日下,再次陷入战乱。陈朝濒临灭亡,而冼夫人的才德与魅力,早已让她成为岭南百姓心中的精神领袖。岭南一带没有依附隋朝的,各州都奉冼夫人为主,百姓称冼夫人为“圣母”。
当晋王杨广带来陈后主的信件,将当年冼夫人献给陈霸先的犀杖以及兵符作为凭证,告诉冼夫人陈朝已经灭亡时,冼夫人心中悲痛万分。她聚集几千百越首领,整日痛哭,为她曾倾力相助的陈霸先尽了最后一份忠义之情。
难能可贵的是,手握一方霸权,令隋朝敬而生畏的冼夫人,并没有带领岭南百姓抗隋,也丝毫无心称霸一方。权力富贵从没入过冼夫人的眼,国家统一、现世安稳,才是她许给百姓的诺言。
冼夫人为前朝痛哭之后,毅然开门迎接隋朝将领,免去了岭南百万生灵战火之苦,也促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二次大一统局面。隋文帝接到报告,立刻册封冼夫人为宋康郡夫人。侍奉三朝而不被轻视,历经三朝而屹立不倒。能成大事者,最重要的品质,是不违背忠义之情,并懂得审时度势,顺势而为。
冼夫人戎马一生,心怀国家大义,永远先天下而后己。归附隋朝不久,番禺人王仲宣谋反。
冼夫人毅然站出,先派孙子冯暄率军平反,冯暄却因与逆党关系很好而滞留不前。冼夫人知道后非常愤怒,直接将冯暄下狱,另派孙子冯盎前去征讨。王仲宣被打败,逆党被诛杀,一场叛变再一次被冼夫人化解。隋文帝杨坚惊异于冼夫人的影响力,追赠冼夫人逝去的丈夫冯宝为谯国公,册封冼夫人为谯国夫人。
冼夫人被封为谯国夫人,并非因丈夫位列三公,而是以自己的实力撑起了这份殊荣。隋文帝为了嘉奖冼夫人,还赐给她布帛五千匹,皇后也赐给冼夫人首饰和宴会礼服。冼夫人却从不曾享用这些尊贵的礼物,她将获得的赏赐存放在一个金箱子内,同梁国、陈国赐下的礼物藏在一间仓库中。每年大集会之时,冼夫人便将所有物品陈列于庭上,告诫子孙说:“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好心。”
乱世之中,冼夫人不仅以智慧判断形势,以刚毅坚持选择,更以一片赤诚,忠于国家和百姓。故而,冼夫人才以八九十的高龄,披铠甲,乘战马,率铁骑,不辞辛劳,奉诏出巡,遍访南越各族,只为国家统一。冼夫人无视富贵荣华,所有皇家的赏赐她分毫不取,只为警示后世子孙,不可忘记为国效忠。
历史长河大浪淘沙,冲刷了无数时代的回忆,却冲不淡英雄的精神、伟大的功绩。一千四百多年过去了,当年鼎力协助建立陈朝、促成隋朝大一统的冼夫人,已经从人变成了神,成为岭南一带影响广泛的女性神明。
她渡海平定了海南,为了纪念她,海南每年都举行规模盛大的军坡节,在当地胜过过年的热闹。她活跃的粤西一带,在流传多年的的游神习俗活动中一定会见到冼夫人的神明形象。生前身后,她都是传奇。不恋富贵、不辞肩担,这样的一生,不逊色于任何男儿创造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