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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改革到地狱,只用20年

关于塔利班,中国人知道的已经很多了,人们对于塔利班的所作所为也耳熟能详,他们为了消灭伊斯兰教之前的古迹,炸毁了阿富汗最著名的古迹巴米扬大佛。他们实行比“圣战者”更加严苛的教法统治,不仅将所有的女人都赶回了家,男人也必须服从他们的教法。他们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查看男性的腋毛,发现不刮腋毛的都要关进监狱。从此,阿富汗数代人努力的世俗化政策全都烟消云散了。

从信仰上说,这是一群来自中世纪的现代人,他们试图将一个已经步入现代门槛的社会完全变回一个古代的教条世界。人们很难想象,在20年前阿富汗还是一个温和的世俗化国家,国王考虑的问题是如何发展经济和科技,让阿富汗人生活更好,但20年后,这个国家却倒退到了中世纪,连女人出门的权利都剥夺了。

但是,对于阿富汗人来说,塔利班的出现又是前面所有事件的合理结果。国王曾经想要改革,但国王被赶走了。总统也想要世俗化,但总统死了。接下来的苏联人拿走了自由,却保留了世俗化和经济,随后的“圣战者”军阀将一切都拿走了,留给阿富汗的只有朝不保夕、随时会死亡的战乱局面。

这时的阿富汗人除了想要和平、想要活命之外,已经什么都不考虑了。军阀们甚至连活命都满足不了他们,因为没有一个军阀有实力控制全国,建立和平和秩序。到这时,谁有能力保持和平,不管他是独裁者还是极权主义者,阿富汗人都愿意接受了。

但是谁能给他们和平呢?美国人在推翻苏联傀儡之后就离开了,不再理睬这个偏远的国度,其余国家各打算盘,支持一派打击另一派,他们要的是混乱而不是和平。最后剩下的选择,就是这个突然之间崛起的塔利班。

1995年,名不见经传的塔利班突然崛起。他们用沙特的瓦哈比主义作思想武装,带着巴基斯坦偷偷塞给的武器,将阿富汗人最痛恨的希克马蒂亚尔击败了。之后又赶走了西部赫拉特的另一个军阀伊斯梅尔汗,最后打败了位于喀布尔的马苏德。当他们进城时,与其说是阿富汗人民欢迎他们,不如说是阿富汗人民累了,不想再打仗了。

地毯商扎希尔回忆起塔利班入城时的场景,仿佛在谈论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塔利班围城持续了一年多,与希克马蒂亚尔一样,他们占据了高处的山地,向城市里打炮。塔利班的进攻比希克马蒂亚尔密集得多,每天晚上都会听到多次爆炸声。第二天醒来,总会得到一些消息,人们口口相传哪里又发生了爆炸,哪座房子又倒了霉。

喀布尔北部的街区分成了两种,一种是穷人的土房子,另一种是富人的水泥房。塔利班很少打穷人街区,那里没什么价值,而对于富人街区,由于炮弹不大,即便击中了某座房子,也不见得会导致人员伤亡。

但死亡的消息仍然不断传来,今天一两个,明天三四个,让人们猜测下一夜炮弹又要打到哪儿,死亡的人中会不会有朋友,甚至本人?

扎希尔的地毯放在地下室中,是个比较安全的所在,他每天都会小心翼翼地打开地下室,一一检查货物。他心里却暗自着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开张。

接着,马苏德在塔利班的压迫下,选择了撤离。他撤走的那一天,有许多人跟着北方联盟走了,特别是那些年轻人。但扎希尔仍然没有走。于是,他见证了塔利班入城。

实际上,他根本说不清楚塔利班是如何进城的,那是一阵混乱和一阵枪响,人们纷纷回到家中,关上大门。接着,广播和收音机里传来了用普什图语一遍一遍的宣传声,人们听到这个声音,知道电台已经被占领了。塔利班说,他们已经控制了喀布尔,任何信奉安拉的穆斯林都不用担忧,他们来只是为了恢复安拉的教法统治。

接着,开始宣布各种各样的禁令:从此以后不得饮酒,不得抽大麻,不得有任何娱乐活动;女性不得在没有男士陪伴的情况下出门,出门必须把自己包裹起来;不得偷盗,不得抢劫,不得强奸和通奸,不得杀人;等等。

最先倒霉的是酒馆、曾经接待过外国人的旅馆、街头的录像带租赁点、书店,当然也包括鸡街里的纪念品商店。这些地方都被强行关闭,或者经过严格检查后,只准保留与伊斯兰教有关的书籍。我住的旅馆位于老区,当年也遭到了塔利班的骚扰,被迫关闭。

塔利班进入学校、医院和商店,将所有的女人都赶回家,女子学校彻底关闭。他们在大街上设卡,看到不符合穿着规定的女人,就由士兵护送回家,再把女人的父母、丈夫、兄弟威胁一通。开始时还是礼貌的,后来则用鞭子抽打那些不按照规矩穿着的妇女。

短短的一两天之内,喀布尔大街上的女性就彻底消失了。在国王时代,她们可以穿着裙子如同西方妇女一样在街上自由漫步;在总统时代,这种自由仍然保留着;到了苏联占领时代,虽然政府仍然鼓励女人们上街,但女人的穿着开始保守,这主要是担心反对苏联占领的一部分保守派们会威胁她们。这时却是妇女工作的黄金时代,由于大量的男人都上了战场,妇女们越来越起到了“半边天”的作用,在学校、医院和商业机构中的占比越来越高。马苏德所代表的“圣战者”时代,阿富汗的妇女们开始受到管制,许多与人打交道的岗位不得雇用女性,而妇女们出门已经必须戴头巾。但是,“圣战者”们忙着打仗,这些规矩还时有松动。而塔利班一来,在一两天内就把阿富汗带回了中世纪。

除了妇女,就连男人们也受到管制。男人不得穿西式衣服,必须戴帽子,留大胡子。阿富汗的男人们都已经习惯了不留胡子,或者只在上唇留个小胡子。塔利班来后,如果没有胡子的男人第一次被抓到,会被警告,如果第二次还是没有蓄须,就会被鞭打。足够时间后,如果男人还没有胡子,就会被抓起来关进监狱。许多人上了街,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以后再也没有了消息。他们可能早已经葬身在监狱旁的乱葬岗之中。

入城后,塔利班还开始没收各种卫星接收装置,以及其他能够看得见的娱乐设施。

当一切清理完毕,塔利班宣布人们可以恢复到正常生活了。他们要求商人们都恢复营业,卖肉卖菜卖衣服的都出来,地毯商也可以经营,只是不能把带有人像的或者纪念前政权的地毯拿出来。到这时,扎希尔才确定塔利班也是需要地毯的。

即便恢复了部分商业活动,在塔利班治下喀布尔一直是一个僵死的城市,没有旅馆,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没有外来人口,而本地人由于粮食歉收,变得越来越贫困。

在回首阿富汗从改革到塔利班的这20年时,人们才会发现前后的差别到底有多么巨大。曾经人们以为阿富汗已经进入了一个经济、政治和社会的全盘改革之中,在英明的国王和首相的带领下,他们取得了不错的成就。这些成就看上去没有理由会失败,改革开放措施只要再持续几十年,就能够稳固。

但很快,一切都变了,变得陌生和不可想象。变化始于蛛丝马迹之中,首先是巴基斯坦的敌视,之后是世界对于阿富汗的冷漠,不肯伸出援助之手主持公道,接着,阿富汗被迫向东方阵营寻求帮助。之后的人们不管多少次努力想把阿富汗拉出这条宿命的轨道,却都无法做到,只能看着阿富汗首先成了美苏争霸的一个棋子,然后丧失了政治自由,由于政治自由的丧失,经济繁荣也逐渐成了过去。最后在美国、伊朗、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轮流支持的保守势力控制下,连社会世俗化的成果也消失了。

此时的人们已经不在乎什么改革,只希望能够和平、活下去,由此导致了塔利班这样的极端保守派上台。

从改革到地狱只用了20年,这样的故事不仅仅发生在阿富汗。许多国家都有过相似的遭遇,它们曾经充满了希望,到最后,收获的却是战乱和失意。就在阿富汗的旁边,是另一个曾经生机勃勃的改革国家伊朗,但最终,所有的改革成果也同样消失,伊朗变成了一个神权国家。伊拉克曾经称得上是一个中等发达国家,但在两场战争之后,人们已经开始饿肚子。

太多的国家都曾经有过良好的发展期,但它们都无法通过那道最终成功的窄门,反而被打回到了动荡的地狱。

本书所描写的,就是这些处于西方以外的被遗弃的世界。 NzqgaSuBgd+FRn8TdIRCACoYMmb0HbbLIStMiIf4tVxWheZCzWh9HFPFQQwaz4F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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