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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战者”时代

在阿富汗有许多军阀组织,这些军阀拥有军队和支持者,代表着不同的利益,不惜大打出手。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这些军阀造成了现在阿富汗的乱局。

关于军阀对国家进程的影响,几乎每一个阿富汗人都有着深深的痛感。在鸡街做生意的扎希尔老人则说:在苏联人时期喀布尔没有乱,甚至苏联人撤军之后的纳吉布拉(Mohammad Najibullah,苏联扶持的最后一个傀儡)统治时期也不乱。只有到了纳吉布拉垮台之后,那些自称为“圣战者”的游击队军阀来了,喀布尔才乱了套。

阿富汗著名作家奥马尔(Qais Akbar Omar)写过一本回忆录叫《九塔城堡》(A Fort of Nine Towers,An Afghan Family Story),书中的回忆与扎希尔老人谈到的情况是完全吻合的。

奥马尔一家也曾经是鸡街的地毯商,在战争时期全家人东躲西藏。根据他的回忆,在苏联时期,他们一家人仍然在喀布尔的大宅子里过着悠闲的生活,祖父既是地毯商,也是退休的银行官员,拿着退休金,吃着补助食品。

“圣战者”到来后,喀布尔人以为迎来了解放,但是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坠入了地狱。“圣战者”们四处烧杀抢掠,又为了争地盘大打出手,使得喀布尔成了一片焦土。

在“圣战者”进城的前一天,他们学习的课本还是世俗化的,老师告诉他们,人类是从类人猿进化而来的。“圣战者”进城后,立刻更换了课本,于是人类就变成了上帝的创造、亚当和夏娃的后代。好奇的奥马尔询问老师,为什么前几天的人类和现在的人类来源不同呢?老师无奈地支吾着。

从这一天开始,阿富汗的世俗化成果奄奄一息,人们再次坠入了宗教氛围中。数代国王的努力被“圣战者”们一朝摧毁!

苏联撤军后的阿富汗是另一场悲剧。苏联人离开前扶持了一位叫纳吉布拉的人做总统。这个政权虽然不得人心,却仍然是世俗化的。在苏联物资的支持下,纳吉布拉挺过了四年。接着苏联本身都解体了,没有人再给纳吉布拉送钱送物,这个傀儡政权随即垮台。

此时,美国和西方都沉浸在苏东剧变的喜悦之中,在鞭炮和礼花中,阿富汗也失去了利用价值。苏联没有了,谁还在乎一个满是荒山的小国?与当初往荒山上大把撒钱,硬塞着给武器不同,美国人现在连一分钱都不愿多出。

阿富汗的难民怎样了?阿富汗孩子有书读吗?这些事情都不是美国政客们考虑的,跟他们没有关系,也不要用世界上遥远角落的民众来烦这些“伟大”的政治家。

美国的撤出,给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和伊朗等国留下了机会。在这些国家的支持下,当年的“圣战者”已经演变成了可怕的军阀,他们在不同后台的支持下,将阿富汗扔进了更剧烈的战火之中。如果说苏联入侵的战争让人感到恐惧,那么军阀的混战是让人绝望的,没有人知道阿富汗的未来在哪儿了。

纳吉布拉倒台后,首先进入喀布尔的是北方军阀马苏德和拉巴尼(Burhanuddin Rabbani),他们属于伊朗派系,曾经在潘杰希尔山谷与苏联人恶战。他们占据了喀布尔,引起了巴基斯坦和沙特的妒忌。于是军阀希克马蒂亚尔(Gulbuddin Hekmatiyar)在后者的支持下挥军向北,“圣战者”的火拼来到了。

以阿富汗中部的巴米扬为中心,还有一支蒙古人的后裔哈扎拉人,他们也来到了喀布尔。

喀布尔位于兴都库什山中的一个小盆地之中,周围小山林立,从任何一座小山上架设炮台,都可以直接炮击城市。

哈扎拉人占据的炮位在西部,而希克马蒂亚尔占据的炮位在南部。就在我遇到扎希尔老人的第二天,我在阿富汗新区和老区交界处的一个小山上遭到了袭击,那座山上有一个古老的城堡,当年这里曾经是希克马蒂亚尔的炮位。从那儿,炮火可以覆盖整个喀布尔南区(老区),以及北区(新区)的一部分。

在争夺喀布尔的部队中,希克马蒂亚尔的装备是最精良的,沙特的资金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士兵,巴基斯坦的武器让他们本该摧枯拉朽。对喀布尔人来说,从他将炮位架在山上的第一天开始,希克马蒂亚尔就成了魔鬼的代名词。

大约在1991年前后,纳吉布拉还没有倒台时,鸡街地毯商扎希尔的店铺开始时断时续,不能保证每天开门了。“圣战者”的消息不断地传来,人们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他们心怀希望,因为“圣战者”是自己人,要推翻的是纳吉布拉。可是人们又担心“圣战者”是乡巴佬,无法控制城市的秩序。到底会发生什么,人们议论纷纷。

有一天,街上的欢呼声传来,扎希尔听说马苏德的部队已经从北方进城了。这是一支衣衫褴褛的部队,却士气高昂。那时候,扎希尔的商店又已经关门了,“圣战者”到来时他待在家里。

最初“圣战者”并没有骚扰他们,尽量保持了城市的正常秩序。当然变化还是有的,电视里的节目越来越少,不让女性做主持人,大街上姑娘们也不敢随便出门了。即便在纳吉布拉时代,女性的地位还是可以保证的,姑娘们穿着职业套装去上班,苏联将这看作社会进步的招牌。

人们口中谈论最多的,是傀儡政权官员们的去向。不时传来他们被私刑处死的传言。傀儡总统纳吉布拉逃到了联合国机构中躲避了起来。马苏德既不想得罪联合国,也不想把他放出国,纳吉布拉只好在联合国机构中借住了几年。直到塔利班时代,联合国撤走了,把这个没有价值的前总统留下做了人情,塔利班才将他抓出来处死。

许多人都去看纳吉布拉的尸体,但是扎希尔没有去。“纳吉布拉还来过我的店里买过地毯呢,不过那是他没有当总统的时候。一旦成了总统,就哪里也不敢去了。”他朝我解释说。

接着他又说:“对于一个商人来讲,如果要躲过灾难,就是永远盼着每一个人都幸运,不要看到别人的灾难而发笑。”

马苏德进城不久,扎希尔又开始营业了。军阀们曾经组织过一些谈判,那会儿人们还都盼着和平,新政府总要装出点排场迎接各地的军阀,办公室稍微装修一下,铺上几块地毯,就算是好客之道了。扎希尔和马苏德的人关系还不错,他们也很照顾他。那时候,除了政府还有一点消费能力,已经不能指望其他人买地毯了。人们只要有点儿钱,都会去购买粮食储存起来,以应付未来的不确定。

那已经是喀布尔平静的尾声。不久,希克马蒂亚尔把大炮架上了山。人们盼望着和平谈判能够有点儿进展,大部分人还在幻想着不会打起来。

但人们的幻想成了空,开炮了。炮弹最初主要落在城市的南区,那儿距离炮位比较近。喀布尔出现了特殊的景色:在南部已经进入了战争状态,炮弹硝烟中飞舞着人类的尸体残块,可是北部城区仍然保持着和平。

每一天,大街上都会有从南部逃过来的人,诉说着希克马蒂亚尔和哈扎拉人的暴行,北部人用同情的目光望着他们,尽量帮助,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灾难会来到北部。

从1992年到1995年,喀布尔的炮击在时断时续中持续着,最初在南部,到后来终于转移到了北部。

“至少,喀布尔没有被希克马蒂亚尔占领,他可以打炮,但是军队的素质太差啦,打不进城里来。”扎希尔说。

马苏德的北方联盟也曾经打过几个胜仗,首先将哈扎拉人击溃了,之后,希克马蒂亚尔的势头也过去了。不过,他还会卷土重来,因为巴基斯坦一侧的难民太多了,随便抓一批人就可以送上战场,他们的武器也是用之不竭的。

“‘圣战者’曾经是我们的希望,可是来了没几天,我们就知道自己错了。‘圣战者’其实是一群混蛋,他们不是好人,而是魔鬼送来的一群杂种。早知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推翻国王?就算推翻了国王,我们为什么要打死达乌德?我们又为什么要赶走苏联人?当我们丧失了一切机会之后,他们给我们送来了‘圣战者’,作为对我们的惩罚。”

整个阿富汗的混乱持续了数年时间,人们在战争中祈求着和平,但是,没有一个军阀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不仅希克马蒂亚尔不行,就连北方军阀的马苏德也不行。到了后来,人们甚至已经不再指望到底由谁进行统治了,他们唯一希望的,只是有人能够力挽狂澜,结束战争。这段时期成了阿富汗人地狱一般的经历,也只有理解了这些,才能理解为什么后来塔利班崛起时,竟然有这么多人选择了欢迎他们的到来。 cL6SMLSLGRizI+Uu0w1PoBwhH7+/f0r9cCPkIcvoFSWDx8kEKV0Abx08eMaYRWv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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