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的性命虽然保住了,但艰难的生活依然在继续。随着姐姐出嫁他乡,大哥因无法忍受没有尊严的生活而离家出走,家中只剩下我、二哥、三哥和父母相依为命。
九岁的时候,我跨进了学校的大门。我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总觉得自己比别的同学矮了一个头,所以只能加倍努力地学习。
小学三年级时,由于成绩优异、表现突出,我光荣地加入了少先队并当上了班里的劳动委员。对于这份荣誉,我格外珍惜。每天睡觉前,我总要把红领巾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下面压好。因为它是我通过自己的努力得来的,是老师和同学对我的认可。长期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云也开始慢慢散去,我的性格渐渐地开朗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妈妈在长年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身患重病,卧床不起。因为父亲和二哥、三哥要去生产队劳动挣工分,正在读小学四年级的我不得不离开心爱的校园,辍学回家照顾母亲。
照顾生病的母亲(中国国家画院画家萧四五先生画)
辍学在家的我一边要照顾生病的母亲,一边要操持家务,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养猪养鸡等。我有一个小账本,每天记录家里的生活开支情况,家门和柜子的钥匙也都由我保管,那时的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管家。
妈妈身患严重的心脏病和支气管炎,需要每天注射药物。但全村只有一个卫生所,卫生所只有两名医生,他们要负责全村九个生产队的一千多口人,根本没有时间每天来为妈妈扎针。于是,十一岁的我便承担起为妈妈打针的任务。一开始我有点儿害怕,扎针的时候总也找不准位置,通常要扎好几次才成功,妈妈总是强忍着痛,微笑着鼓励我。熟能生巧,我渐渐地掌握了注射技巧,一次就能成功,也不再手忙脚乱了。
白天我给妈妈喂药、打针、干家务活,晚上我也不敢懈怠,睡觉时就躺在妈妈身边。只要妈妈一翻身,或者轻轻咳嗽一声,不管多困,我都会马上起来帮她捶背、倒水。那段日子虽然很苦很累,但我心里充满了希望,盼望着妈妈的病能早点好起来,我能早日重返校园。
可是,美好的期盼并没有变成现实,妈妈终究还是在一个寒冬的深夜离我而去。在妈妈去世的那个夜里,我睡得特别沉。迷迷糊糊间,一阵低低的哭泣声和窸窸窣窣找东西的声音传到耳边,我猛地一惊,坐了起来,却见三哥低头站在屋角,爸爸则在一旁翻箱倒柜。我问爸爸出了什么事,得到的回应却是一阵可怕的沉默。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扑向身边的妈妈,却见妈妈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不管我怎么呼喊,怎么使劲摇晃,她都一动不动,就那么直挺挺地躺着。直到亲戚邻居前来帮忙操持后事,我还紧紧抱着妈妈的遗体号啕大哭,迟迟不肯撒手……
时至今日,我还常常自责,责怪自己太贪睡,没有照顾好妈妈。我曾无数次地假设,如果我当时睡得不那么沉,妈妈发病的时候我就能及时照顾她,帮她找医生,可能她就不会那么早离开我。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对妈妈的思念和愧悔一直伴随着我。我只要一回想起妈妈离世的情景,我的胸口就像被钝器用力猛击一般,痛得我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