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9点多,我在三里河家中自己的床上醒来。
真是不可思议,我竟然能够摸回家来,打开房门,扑倒在自己的床上。原来这就叫“断片儿”!
正在收拾洗漱,老妈从单位打来电话,少有地臭骂了我一顿。到金融街上班后,我退掉了苹果社区的房子,回来跟老妈一起住。“啃老”的好处是洗衣做饭可以得到她的一些照顾,自己能偷不少懒;坏处是处处受监管,天天被唠叨。没办法,寄人篱下,忍气吞声吧!
匆匆赶到单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小何。她刚用余光扫到我,就马上低下头。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忙,只有一次和她下班时间对得上,可她还是拉上马楠楠一起走了。我已经郑重其事地道过歉,还该做些什么呢?真伤脑筋。
我正在犹豫是否主动上前说几句话,马楠楠从“平民区”走了出来,一眼看到我进退维谷的神情,便两手叉腰,阴阳怪气地说:“杨经理,来吃午饭了?”
小何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我又气又恼,不等马楠楠多说,飞快走回自己的工位。奇怪了,怎么业务部门的人都不在?我去亦山哥办公室也没见到人,赶紧给“太祖”打电话,“太祖”挂断电话,回了一条微信:大会议室,快!
等我进去的时候,大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阿玛尼”正在主持,吴伟群、杜叔叔还有几个陌生人坐在他旁边,三个项目部的人(除彭总以外)以及财务部的一个经理坐在下面。
我红着脸挨着“太祖”坐下,他压低声音告诉我:这几个陌生人是鑫城财富浙江分公司的高管,今天在京出差顺便向老板汇报工作,吴伟群临时邀请他们到北方总部来交流一下业务。子公司管理部和合规部分别参加集体培训去了,就只叫了这几个人过来听听。刚才找不到你,他还说昨晚你谈业务很辛苦,就不给你打电话了。
我吐了吐舌头,回想起昨晚的种种,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洋酒后劲太大了,宿醉后浑身难受,我在椅子上有点坐不住。好在听口气这帮浙江人已经说到了尾声,最后他们提到在浙江私募理财市场上看到一种新产品,俗称“918”,意思是期限为90天和180天,给客户的回报按照期限和金额的不同而变化,大概在年化9%~11%。这种产品期限短、回报高,对个人客户很有吸引力,建议业务部门研究一下。
吴伟群听了连连点头,叫大家发表一下意见。
我看到第一排的向小强和“剩女”嘀咕了几句,后者随即发言:“各位领导和同事,我们部门认为这个产品值得去做。咱们鑫城财富的募集力量一向很强,这是大家一直引以为傲的。但是说心里话,公司的产品设计一直不够理想,缺少拳头产品和创新,这一点我们业务部门有责任。因此,我们项目二部愿意承揽‘918’的设计工作,并有信心在一周内完成。”
“剩女”说话从来都是这样干脆利落、铿锵有力——对了,她叫程霞,是个武汉姑娘,大概1985年出生的,争强好胜的性格与向小强如出一辙,雷厉风行的作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在诺佳财富工作了4年,一步步做到产品部下属投行部的高级产品经理,专业能力和敬业精神都无可挑剔,正好弥补了“太祖”的缺点。向小强给了她部门副总经理的位置,她也的确变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程霞发完言,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项目一部呢?”“阿玛尼”点将了。
亦山哥坐在最后一排,慢吞吞地回答:“还没想好,先听听别人意见吧。”
向小强和程霞相视一笑,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也可能是被陈巧娟吓怕了吧),财务部代表发言谨慎,他们认为这种产品应该会对募集工作产生较大推动作用,不过产生的现金流入很难预测,一旦大起大落,动态管理的财务压力比较大,而且一旦形成资金池,将触碰监管红线。
向小强不高兴了,大谈一通创新和突破的意义,并强调公司有充足的资源能够保障项目源源不断,不会形成明显的资金池。总之,如果设计出我们自己的“918”产品,公司实力就会再上一个台阶。吴伟群一直对他微笑着,似乎对这个判断表示同意。
“阿玛尼”又提醒亦山哥发表意见。亦山哥的回答是和稀泥:“我觉得大家的意见都有道理。不妨这样,就让程霞他们先去设计,做出产品后先限额发行,试一试市场反应,只要我们自己能控制总量,就会进退自如。”
听到亦山哥提到自己名字,程霞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自从加入二部,程霞就与向小强“同仇敌忾”,视一部为最大的竞争对手,更把亦山哥当作一个不可救药的浪荡公子,避之唯恐不及。
接下来轮到杜叔叔发言了。平时在公司很难听到杜叔叔主动发表意见,但是这一次他明确表态:“我个人还是更倾向于财务部的意见。我相信‘918’的募集资金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它正好迎合了现在市场上的客户心理。但是,这个产品需要非常强大的流动性管理能力,很可能短期内涌入大笔资金,而往往仓促之间根本来不及寻找项目,而且市场上也根本没有这么短期限的项目可供匹配,这就必然产生短贷长投的问题或者资金空转的问题,无论哪一种情况的潜在风险都很大。因此,我的建议是慎重考虑,暂时搁置。”
杜叔叔是公司里最德高望重的老金融家,他的话又都入情入理,向小强他们就是有反对意见也不知该如何再开口。“阿玛尼”见吴伟群面色凝重并无表态意向,也就只好说这件事先放一放,慢慢再议。
散会出来,我和淑玲尾随亦山哥进了他的办公室。关上了门,亦山哥笑着问我:“昨天陪老吴喝了几场?”
我感觉耳根发烧,心想什么都瞒不过他,但还是只把在酒店吃饭的事详细说了说,随后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张总和严总后来又拉着我们去喝了一点酒。”为了转移话题,紧接着我又问他觉得吴伟群会不会真去接盘。
“说心里话,概率还是不小。”亦山哥仔细琢磨了一下我提供的信息,“老吴这个人做事就像下围棋,从来都不是只看眼前这一步。如果他将来真要上市,搞一些有现金流的房产是个选择。这样做表面上看风险很大,但是那两个老板在当地一定还是很吃得开的,如果通过这件事能够与他们结交,再开一间子公司,长期收益肯定超过这6000万元。再退一步讲,就事论事,你刚才提到超募也是一个办法,只不过这样玩得有点大。”
好家伙,这件事背后还会有这么多玄机!对了,什么叫超募呢?
亦山哥皱皱眉,露出不太情愿的样子:“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你们讲讲,就当反面例子听吧!超募就是‘超额募集’,比如只需要6000万元,却募了1个亿,多出的4000万元就可以自由支配了,只要投资回报率高于募集成本就行了。如果投资得当的话,收益相当高,所以有人会干脆拿这个钱去放高利贷。但这么玩风险很高,又涉嫌违规,还是要慎重行事。”
这番解释让我和淑玲心里打起鼓来:我们的老板真的会考虑干这种事吗?
亦山哥安慰我们道:“别担心,他那么聪明一个人,不会轻易这么做的。你们也知道他很会忽悠人,这话可能就是说给人家听而已。再说,你们看老杜的风险意识多强,就算深圳那帮小子胡搞,北方总部也不可能参与的。”
“是呀,难得今天杜总态度这么坚决,估计‘918’这个事肯定要被否了。”淑玲说。
“不好说。我看老吴很感兴趣,没准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要搞。”亦山哥说,“这也不一定是坏事,我看深圳总部现在做的一些项目与融资方谈的条款很宽松,采用资金随到随起息的模式,每一笔的合同也都是一年期。这就是在利用个别融资方实力强、盘子大、信用好的特点,把流动性管理的风险转嫁给它们。就像我刚才说的,咱们控制好规模的话也可以试试。”
淑玲马上说:“这样好像也是违规的,根据……”
亦山哥马上让她打住:“行了行了,这已经算不上什么大事了。再说监管政策还一会儿一变呢,咱们这些影子私募天天都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不出事就不错了。大的红线不碰,能承担多大风险心里有数,做到这两条就行了。”
淑玲低下头不说话了。我赶紧打圆场:“咱们部门还算谨慎的,看二部一副非做不可的架势,是不是有点儿太盲目了,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信心。”
亦山哥笑了,说:“那不是信心的事。向小强‘天天向上’,最懂得领导心思。他肯定是看老吴在点头才让程霞打头炮支持的。而且这个产品真搞出来的话,未来募集量肯定非常大,他们部门提成也会很丰厚。别忘了老吴许的诺,他们肯定还想趁这个机会拿额外提成呢!”
但最终拿走额外提成的却是项目三部。
吴伟群离开北京前与彭总和魏老大分别见了面,效果显著。
彭总随即拉来一家名为海林投资的大型私募基金,他们看中鑫城财富的募集能力,邀请北方总部共同发起一只并购基金,以明股实债的形式帮助一家互联网企业并购一个标的。海林投资已经做好了整套方案,蔡依然同学只是写了一份产品说明书(程霞接到“阿玛尼”的命令帮了她不少忙),打了一通电话,没费多少工夫就完成了这一单,而且管理费收入超过了公司之前几单的总和!
老战也主动给杜叔叔打电话,表示以后要加强联系,并开始与我们的子公司管理部开展正常沟通。这件事被亦山哥戏称为“北分易帜”。虽然北分只是形式上的“归顺”,“阿玛尼”仍然认为意义重大,将这件事当作北方总部发展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来看待。
另外,在吴伟群返回深圳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巧娟都没在北京出现,她制定的财务制度在执行上也宽松了很多。向小强趾高气扬地公开在公司里讲:“一个外来户,想改规矩哪儿那么容易!”
因此,到了9月下旬海林并购基金项目顺利完成的时候,北方总部上上下下都洋溢着一种节日气息,公司的前景似乎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