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吴伟群来到办公室与“阿杜”谈了一个上午,午饭后又与各部门负责人单独聊天。他跟每个人说的都差不多,其实就是想稳定军心,同时与这些中层骨干建立起直接的私人关系。
亦山哥的谈话时间又是最长的。他一回办公室就把我叫过去,告诉我吴伟群又叫我晚上一起吃饭。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在太阳城项目上完全是在学习,主要的工作都是亦山哥、陈律师乃至淑玲完成的,自己绝非什么“未来之星”,所以吴伟群三番五次的邀请让我很不自在。
亦山哥看出了我的犹豫:“叫你去你就去呗,多跟他直接接触有好处。”
“行,听您的。对了,你们已经接触过好几次了,您觉得他是怎么样一个人呢?”我问道。
亦山哥舒展了一下胳膊,斜躺在长条沙发上:“昨晚一顿饭就够你看明白了,还用问我?”
我说感觉吴总很精明,善于把握大局和调动气氛。亦山哥笑道:“岂止是精明,他是我见过的情商最高的人!
“你回想一下,昨天一顿饭下来,他说得天花乱坠的,实际付出了什么?是答应跟陈巧娟谈谈吗——你以为他对陈做的事真不知情?别忘了那本来就是他的人;是答应跟魏老大谈谈吗——不管有没有我们,他都不会放弃这么重要的募集力量,早晚都会去解开这个结;还有什么来着……对了,给业务部门额外提成——咱们马上就完成私募基金GP登记了,到时候就不需要借深圳总部做GP了,那这个奖励是谁发放?北方总部呗!按股权比例摊到他头上就没多少啦!所以说白了,他承诺了一堆东西,实际上没付出什么。
“而反过来看呢,你想到没有,如果他让魏老大向“阿玛尼”低头的话——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就算完成了对咱们的承诺,到那时再要求收编咱们的深圳募集团队,你有理由拒绝吗?
“明白了吧,咱们老板是个太极大师呀!他对你的要求从不直接说no,而是都先答应下来再慢慢化解。而他想在你身上达成的目标也绝不硬推,转几道弯最后还是会回到他的路子上去!我在金融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样的人。你身上书卷气太重了,跟他好好学学人情世故吧!”
当天下班,我陪吴伟群来到了一街之隔的丽思卡尔顿酒店。在我眼中这是金融街上当之无愧的最佳酒店:它的房间宽敞明亮,各种设施齐全,尤其服务特别值得称道,每个服务人员都和气友善、笑容真诚,让你感觉宾至如归。酒店与金购连为一体,购物、餐饮、看电影、停车都非常方便。因此,虽然酒店自身占地面积不大,却通过金购延展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吴伟群就住在这里。晚上的饭局安排在酒店的意大利餐厅“意味轩”。做东的是河北来的两个老板——张总和严总。递上名片后,他们说自己是做私募的;再往下问,张总说做PE。不过他们与吴伟群谈的业务却是一笔过桥资金:张总以前帮石家庄的一个老板从银行拿到一笔6000万元的贷款,到上个月中旬满一年。续贷手续一般只需要几天,严总就借给老板一笔钱做过桥,结果到现在银行贷款还没续下来,那个老板也快承受不了过桥资金的利息了,他们只好出来找钱接盘。
在我看来这也太不靠谱了,银行都撤了,哪个冤大头还会往里冲呢?
听他们讲清来意,吴伟群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询问起客户自身情况、抵押物状况、与银行如何沟通等一系列细节。等张总详细介绍完毕,吴伟群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严总一句:“老严啊,你的那笔过桥怎么收费的?”
严总迟疑了一下,报出一个数:1分4。
他的意思是,折合成月息是1.4%。
吴伟群冷笑了一声:“恐怕不止吧。”
严总瞅了一眼张总,舔了一下嘴唇:“还有服务费、管理费,都算下来2分5吧。”
吴伟群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刀叉,点燃一根香烟。“过会儿我还有事,要不今天先谈到这里?”
这时张总绷不住了:“老严,今天都没外人,你就照实说吧!”
老严挠挠头,嘿嘿地笑了:“从第一天起,每十天我侄子还去他那里取点现金,要把这些都加上,4分吧!”
我去,这不是高利贷吗!哪有这么玩私募的呢!
吴伟群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一手夹烟,一手玩手机,没有说话。
张总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着急,问他到底有没有钱,能不能做。
吴伟群就当没听见,目光都一直在手机上。就在张总又想发作的时候,他把手机递了过去。我不好意思凑过去看,只能观察张总的表情变化:惊讶——思考——谄笑。
这一切吴伟群也都看在眼里,突然变了脸色,拿回手机“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老张啊,你说我到底能不能做?”
张总连连称是,带着严总起身敬酒致歉。他责怪自己有眼无珠,没想到吴总公司账上有那么多现金;只要吴总肯出手,什么条件都好谈,他们也愿意跟他合资在石家庄搞个鑫城财富的子公司。
见状,吴伟群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表情和口气:“刚才张总说了啊,抵押物还可以,8000平方米的会所,每年还有上百万元的盈利。我们鑫城财富以后要整体上市,我在全国都在收房产做资产包,所以大不了就收了它,以后装进上市公司嘛。
“再说了,这个盘子不大,也就是我们公司几天的募集量。老严这边要是有好项目,顺便借这个项目超募一些资金给你怎么样啊?我只要稳定,不要4分,你给我2分就可以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什么叫超募,也不知道吴伟群是否真的准备接盘。他说话总是这个套路,描绘出一条美好的路径,给人以很大的希望,但是后续能否实现、何时能够实现就不得而知了。
两个老板听得喜笑颜开,轮番给吴伟群递烟敬酒。又过了一会儿,大家酒足饭饱,严总埋了单,提议大家再去找个地方唱歌。吴伟群欣然同意,问我这附近有什么好地方。我随口说最近的是月坛南街的麦乐迪,往东两三站地远的西单大悦城附近应该更多。张总和严总听罢嘿嘿地笑起来,吴伟群也乐了,搂着我的肩膀说:“老弟,今天带你长长见识。”
走到酒店门口,一辆长长的轿车停到我们面前。张总与司机低声交代几句,又对吴伟群和我说:“你们坐我的车先走,司机知道地方,我跟老严打个车随后就到!”
轿车向东飞速行驶在长安街上。华灯初上,夜色下的北京繁华而高贵,特别是在这条路上,天安门、党政机关、金融机构、大型央企、高档饭店一字排开,好像在向人宣示:这里就是国家的心脏。
吴伟群望着窗外不断变幻的景物若有所思:“晓波啊,我这个人喜欢历史,走过很多国家,发现一个事:你看啊,人类社会诞生最初的几千年里,最伟大的建筑是神殿或者教堂;后来世俗王权崛起,最伟大的建筑慢慢变成宫殿;工业革命以来建立了现代社会,最伟大的建筑呢,变成了办公大楼。
“以前人们去神殿或宫殿拜上帝或皇帝,求的就是一句话,无论是神谕还是圣谕,都能影响人的生活。现代人去办公大楼里拜什么呢?去拜银行、保险、证券公司这些金融机构,只求一张纸,这张纸也能改变人的命运啊!所以,金融机构就是现代人的神殿和宫殿!”
“一张纸……”我小声念叨着,猛然间想起魏老大的话:这都是钱哪。
吴伟群两眼盯着窗外,没有意识到我是在自言自语:“对,就是一张纸。你说金融机构都在干些什么事?没什么高深复杂的呀,就是用纸换钱!你去银行,把钱给它,拿回一张存单,它是不是用纸换钱啊?你去保险公司,把钱给它,拿回一张保单,它是不是用纸换钱啊?你去证券公司、信托公司,买了股票、债券、信托计划,是不是它们拿个确认书就换走了你的钱?”
说到这儿,他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对我说:“晓波,你刚到金融街上班,我教你一句话,你悟透了,就能领先同龄人5年甚至10年。记住——
“钱是纸,纸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