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礼

你的犹太名字叫绍莎娜，在希伯来语里是“玫瑰”的意思，相当于和我的母亲罗丝同名。

我举行婚礼的那天早上，我母亲突然想到她连一双正式的鞋子都没有。

哥哥利奥在两周前就想给她钱，劝她去买几件新衣裳，她却不以为意，还笑骂利奥太无聊。

“你得去买件新裙子了，妈妈。”

“裙子我有的是，有两件呢！”

“你就买吧，拍照的时候得穿得像样点。那些照片是要被放进相册里永久保存的。”

“大家想看的是你们的芭芭拉，又不是我。”

她每次跟哥哥们说到我，前面都得加上“你们的”三个字。

我这辈子从没见过母亲逛过正式的服装店，她的衬衫和裙子全是从慈善商店里淘来的二手货，破了就缝缝补补地继续穿。她从不在意自己的外表，一切都为了我们几个孩子。她很看不惯隔壁那家意大利人。每逢周日，那家的女主人都要涂上颜色艳丽的口红，穿上皮草大衣，大摇大摆地去教堂做礼拜，母亲见了总是不禁小声嘟囔：“穿成这样要给谁看？给圣灵看吗？”

我的大哥大卫是在我五岁那年从法学院毕业的。参加毕业典礼那天，母亲照例穿着她那件棕色裙子和那件污迹斑斑的白衬衫，戴着那顶邋遢的旧帽子。出门时，她不小心“错拿”了我父亲的羊毛夹克，这件夹克对她来说也就小了五码半吧。从绿点到晨边高地 有整整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她坐在公交车上，自顾自地哼着小曲，一副全世界最自豪的样子，那件夹克的袖子紧到根本无法让血液正常流经她的胳膊，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利奥试图提醒她：“妈！这件外套勒得你都无法呼吸了。”

“那有什么关系？”她大笑道，“谁会在乎一个老太太的衣服合不合身呀？”

关于这个事情，贝丝，我只想告诉你五个字：乔治·阿玛尼 。

我们来到哥伦比亚大学，校园里到处都是挺拔的圆柱和弯曲的青铜拱门，那些高大的白色建筑是那么的壮观，我至今都忘不了。每一个从你身边经过的人都气宇轩昂，他们不仅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就连皮鞋都擦得锃亮，人人手里都拎着一个棕色的公文包。我猜这些人这辈子都没有听说过“绿点”这个地方。想象中他们的家应该是那种宽敞无比的大别墅，里面有无数个房间，每天回家都有仆人在门口对他们鞠躬或行屈膝礼。

我们依次进入会场，和其他几家人一起坐在大草坪上的一排排长椅上。前后左右的人个个都比我们干净整洁，神情也更加自然。他们似乎都很放松，甚至有些无聊，一边用手里纸质的节目单为自己扇风，一边幻想着午餐要吃些什么。

母亲独自哼着小曲，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前方。我看到她的太阳穴在冒汗，汗水在她的耳朵前形成一小股细流，顺着脖子淌下来，再汇聚到她的衣领上。利奥显然也发现了，他说：“妈，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把扣子解开吧。”母亲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挺直腰杆，用力把肚子往里一收，又顺手戳了一下利奥的肋骨。

我们等啊等，终于看到台上一位戴着滑稽帽子的男人大声喊道：“大卫·奥蒂斯！”那声音响彻整片草坪的上空。

母亲瞬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把两个手指放到嘴唇上，大声地吹着口哨，坐在我们前排的一家人纷纷回过头来瞪着她。正当她高举双手激动地鼓掌时，那件该死的夹克在她的腋下裂开了。只听“刺啦”一声，衣服上刹时出现了两个大口子。这下可好，全哥伦比亚大学的人都看见了她外套里面那件被汗水浸透了的衬衫。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愧，脸颊热得发烫。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此刻的她容光焕发，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在她脸上见到那样的神情和笑容，可以说我几乎就没见她笑过！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双手紧握于胸前，嘴里不停地说着：“那是我儿子，我的儿子！”

远处的台上，大卫身穿一袭飘逸的蓝色长袍，他先是走向他们的院长，再转过身来对台下所有人，尤其是我身边这位女士，挥手致意。正因为当年还是孩子的她勇敢地登上了那艘船，几十年后的她才能坐在这里，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与这些大人物握手。

话说回来，在我婚礼当天的早上，我母亲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没有一双可以搭配礼服穿的鞋子。

此时我已经去到位于街尾的利奥家里开始为婚礼做准备。利奥的妻子莉莉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的婚纱就是她亲手缝制的。她带我去服装区买了很多象牙白的缎子，把它们别在一个人体模型上，就这样一针一线地做出了一件世上最好看的婚纱，典雅飘逸，后面还拖着长长的裙摆。

一切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此时我的母亲却站在衣柜前发愁。那一天恰逢周日，整条街除了五金店之外没有一家商店是开着的。无奈之下，她走进一家五金店，买了一罐黑色油漆和一把刷子。回到家后，她在门前的台阶上铺了些旧报纸，拿出自己平时干活时穿的那双棕色短靴，用买来的油漆把它们仔仔细细地刷成了黑色。足足刷了三遍。

那些去教堂做礼拜的人路过时看到了这一幕，他们一定都以为她疯了，心想：噢，奥蒂斯夫人为何要把好好的一双鞋给毁了？“你好呀，奥蒂斯夫人！”他们好奇地打招呼。母亲理都不理，她迅速把鞋子吹干，穿上，又系好了鞋带，提前一小时来到了礼堂。

婚礼结束后，主持仪式的拉比让他的秘书给我父亲寄来了一张清洗礼堂地毯的账单。

发票上写着：“过道上来来回回全是黑色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