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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哥哥们

我母亲算得上长寿了,要不是因为生了我的四个哥哥,她肯定还能多活几年。先是生了大卫,然后是老二杰西,接着是一对双胞胎乔吉和利奥。母亲完全被这四个男孩累垮了,但她又能怎样呢?邻居们全都羡慕地说:“家里有四个男孩,多有福气呀!”她总是无奈地哼一声,答道:“你想要吗?想要就给你吧。”

她18岁结婚,19岁就生了大卫。紧接着就是杰西、乔吉和利奥,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年近四十才有了我。你能想象吗?我出生时乔吉和利奥都已经是小大人儿了。母亲自打结了婚就没有休息过一天,有时也只能忙里偷闲。我刚学会走路,她就让哥哥们带我出去玩。她会说:“出去玩吧,顺便带上你妹妹。”因此,他们每回出去玩都会带着我。

他们通常会在街上打棍球 ,隔一段时间就轮流把我带到路边去换尿布。

他们教会我如何在地上爬,做法是四个人全挤在房间的一头,欢呼雀跃地吸引我爬过去;一见我趴在地上不知所措,又全都失望得长吁短叹。

男孩子的好胜心真是不可理喻,就连我先学会叫谁的名字这件事他们都在暗中较劲。最终乔吉获胜。利奥很不服气,他认定是乔吉耍花招,一天到晚在我的摇篮边念叨自己的名字,我才被成功“洗脑”的。他至今都不肯承认乔吉在这件事上赢了他。

罗丝和她的四个儿子

一到夏天,哥哥们便带我去科尼岛 看海。他们把平时攒下的零用钱凑起来为我买了一件像样的泳衣,自己却脱得只剩一条内裤,从码头的尽头跳了下去。他们一个个如鱼得水,大胆地朝水里的姑娘们游去。乔吉和利奥这对同卵双胞胎很好地利用了自己的优势,他们先是由乔吉出马,把姑娘们逗得开怀大笑,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上利奥,由他背几句诗词来把姑娘们迷倒。如果把他俩的优点集中到一个人身上,的确能打造出一个不错的约会对象。于是他们就这么一动一静地配合着,直到那些姑娘答应跟他们约会为止。之后,他们会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分配约会对象。因此,他们身边从来不缺女朋友。

每当这种时候,我都只能独自坐在岸边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看着他们在水里嬉戏。我的皮肤和你一样,又白又怕晒,晒久了就会起泡、脱皮。于是我大声朝水里喊道:“求求你们让我下水吧!”他们会互相看一眼,然后对我说:“波比,你不会游泳,下水会被淹死的。”我总是回答:“我不怕!”

利奥想出了一个点子——几个哥哥中就数他的点子多,与其说他聪明,倒不如说他比其他几位更爱耍小聪明——他连哄带骗地从一个妇人那里借来一个黑橡胶轮胎,又找来一根绳子,一头系着轮胎,另一头拴在岸边的一根柱子上,然后得意地对我说:“一切就绪,跳下来吧,波比!”我听话地跳了进去。整整一个星期,我每天都战战兢兢地坐在这个被一根绳子拴在岸边的橡胶轮胎里,下半身被冰凉的海水泡得失去了知觉,羡慕地看着他们在我身边游来游去。我好几次都差点儿滑出轮胎掉进水里,最后都使劲儿爬了上来。既然当初是我求他们让我下水的,我就一定要撑住。于是,我每天都咬着牙在水里浮浮沉沉好几个小时。

我的几个哥哥都擅长读书,除了乔吉以外,个个都考上了大学。乔吉一有机会就和父亲去街头抗议,像他们这种全职的抗议者是找不着工作的,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件事能令他们满意。任何事都值得他们抗议,尤其是在那场可怕的工厂大火过后,为工人阶级维权就成了他们的头等大事。总之,他们永远有理由抗议。

事实上,乔吉一点儿也不比利奥笨。他们俩都爱看书,甚至把看书也当成了一种比赛。利奥能背下整部美国宪法,乔吉能算出电话簿上所有号码的总和。利奥会时不时地考考我。我当时不过是个连自己的名字都拼不利索的小孩,却被他逼着去读一些厚厚的经典名著。乔吉也不放过我,硬要教我背九九乘法表。我的哪门功课学得好,他们就以此向对方炫耀。要是我考试考砸了,他们俩就谁都不理我。于是,我每晚挑灯夜读。有时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利奥会走进我的房间(父亲由于经常晚归,就在客厅里打地铺,我则搬去和母亲一起睡),拍拍我的头,替我把煤油灯吹灭,然后悄悄地对我说:“好好睡觉,好好睡觉,梦里别被猴子咬。”不知为何,我每回都被这句话逗得笑出声来。

利奥追随大卫的脚步进了大学,并立志要投身于法律事业。他以优异的成绩大学毕业,顺利考上了福特汉姆大学 的法学院。他梦想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诉讼律师。眼看他就要毕业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却大病了一场。

要是利奥知道我要给你讲接下来的故事,他一定会“杀”了我,乔吉也一样。我母亲直到去世前也不知道这件事。若是当时被她发现了,她定会抡起灶上的平底锅,把他们兄弟俩痛打一顿。这件事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虽然我当年只有八岁,却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全过程。

利奥是一月初生的病。病情发展得很快,才刚二月底他就奄奄一息了。这个病是由胃部感染引起的,后来病情蔓延到了全身。摆在眼前的情况是,利奥品学兼优,而乔吉也不差——他精于计算,学习能力特别强,只要父亲和祖父不把他灌醉,他的脑子比谁都快。于是,为了利奥的学业,乔吉戒了酒,穿上利奥那件灰色的毛呢校服,转了三趟公交车去了福特汉姆大学,大步流星地走进利奥的教室,在签到表上毫不犹豫地写下了利奥的名字。一连几周,他都以利奥的身份出入各间教室,听讲座、记笔记、熬夜读书和熟记所有的案例。课堂上若是被教授点了名,他会去掉自己浓重的布鲁克林口音,改用一种他平时大肆嘲笑的“非犹太人”说话的腔调来回答问题。到了期末,他又以利奥的身份高分通过了期末考试。

至于利奥,随着病情逐渐恶化,他的意志也开始消沉。他成天躺在昏暗的病房里,只能靠小口喝汤来维持体力。由于发烧,他常常昏睡不醒,一天比一天消瘦,两眼凹陷,皮肤暗黄,头发也开始脱落。普林节那天,我在会堂的餐会上拿了一个三角糕,偷偷带着它去医院看利奥。他看了一眼三角糕,开心地笑了。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他撕心裂肺、口吐鲜血。我吓得扔掉手中的三角糕,头也不回地跑回家,冲进厨房,一把抓住正在刷锅的母亲,问道:“妈,利奥会死吗?”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利奥会毕业的。”

六月的毕业季转眼就到了,利奥的病情却仍不见好转。于是,乔吉继续替利奥完成使命——他戴上学士帽,穿上学士袍,当着几千人的面走上台去,大大方方地领走了属于利奥的毕业证书。回到家后,他对所有人说他去了一趟利奥的学校,帮他把证书带回来了。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连杰西和大卫也被蒙在鼓里。

然而,一个月后乔吉又迎来了另一个挑战——考律师执照。纽约州律师协会是出了名的严格,就连肯尼迪总统当年也经历过两次失败,这说明考律师执照看的是真才实学,而不是家族背景。无论是在当时还是现在,要想顺利通过考试简直比登天还难。此时的利奥已经缠绵病榻五个月,瘦得不成人形,在他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乔吉的影子。乔吉对他说:“利奥,我会替你把执照考下来。”利奥不答应,他认为乔吉肯定过不了,于是两人扭打了起来。尽管利奥仅仅恢复了一点点体力,但当听说乔吉已经自作主张地替他报名了考试时,他还是气得差点儿把乔吉撞倒在地。他质问乔吉:“你不过才学了半年的法律,就妄想能通过律师考试了?”乔吉冲他狡黠一笑,说:“我不是妄想,是确信。”我永远都忘不了利奥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向我求助,而我当时才八岁。他说:“波比,我该怎么办?”我回答:“你就算要死,也得先当上律师再死。”他被这个回答逗乐了,这么多年来,他一有机会就用这句话揶揄我。于是,乔吉带着利奥的祝福和期望走进了考场。

他一次性通过了考试。

两个月后,利奥不仅病好了,还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母亲从来都不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

又过了几年,我经历了那次脑膜炎,右耳也从此失聪了,整个人一蹶不振。一天早上,我赖在床上生闷气,母亲让利奥来劝我。他刚一进门,我就冲他发泄道:“我是个残疾人!将来要怎么办?”他把脸凑到我跟前,直视着我的眼睛,大声吼道:“右耳听不见就用左耳!”这一吼把我给逗乐了!

十几岁时的波比

〇记2011年12月30日的两段语音留言〇

波比怀抱婴儿时的贝丝

噢,现在还早,你大概还没睡醒吧。想听我跟你说件真事吗?你母亲在生你的时候还在坚持工作,她只休了几周的产假,就又回去继续当她的精神科住院医生了。这个科室几乎没有女性医生,你母亲可以说是史无前例。你父亲的处境也跟她差不多,两个人都忙得根本没时间照顾你。你母亲急哭了,而我在佛罗里达也帮不上什么忙!她能怎么办呢?把你丢给一个陌生人照看吗?天啊,你当时还那么小,连头都抬不起来呢。喂?有电话打进来了。

(留言结束。请听下一条留言。)

咱们接着说。我放心不下你,只好每周二从这里飞去纽约,周四再从拉瓜迪亚机场 飞回来。那会儿我年纪也不小了,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太太了!但我实在太爱你了,于是我每周都坐在那间离你爸妈的医院不远的破公寓里看着你,陪着你一起看电视,教你说话。你能想象吗?在你生命的第一年里,我们一直是这样过来的。你九个月时就开始牙牙学语。你说的第一句话是“嗨”。

(停顿良久。)

贝丝,没有人会傻到要搬去旧金山生活。

〇2010年在佛罗里达州棕榈滩的内曼·马库斯 试衣间〇

波比:不好意思,小姐!小码太紧了,请帮我们换一件中码的!

店员:好的,请稍等!

贝丝:外婆!别人不需要知道我有多胖!

波比:别的裙子你穿小码正合适,直筒裙就不行了。你的身材随我,全身的重量都在屁股上。

贝丝:去参加婚礼用不着买新裙子,就穿上次去雷切尔婚礼时穿的那件黑色的吧。

波比和贝丝一同出席家人的婚礼

波比:不行,那件领口太低了。

贝丝:你不是挺喜欢那件裙子的嘛!

波比:那件不合适,咱们找一件更好的。没有人会大白天穿一身黑色去参加婚礼。

店员:这件是中码的。

店员递过来一条淡蓝色网眼直筒连衣裙。

波比:我外孙女想要穿黑色的裙子去参加白天举行的婚礼。

店员:哦?

店员安静地站着,拿不定该听谁的主意。

贝丝:我只是说我有一条黑色的裙子,我很喜欢并且只穿过一次。

波比:那条裙子太俗气。

店员:我们店里最近刚到了几件很好看的黛安·冯·芙丝汀宝 的新款印花裙!

波比:不行。他们这些年用的都是廉价的涤纶面料。我外孙女穿上它就像从扬克斯 来的小秘书。凭什么我们一个个要因为黛安·冯·芙丝汀宝结婚后创立了一个时尚品牌,就要穿得不伦不类,像是裹了一圈厨房墙纸?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沉默持续了几秒。

贝丝:谢谢,我还是试试这件中码吧。

波比:这件绝对合身,否则我就当场把我的头发烧光。

店员走开。

波比和贝丝在棕榈滩共进午餐

〇记2009年的一次通话〇

贝丝:外婆,这个圣诞节我打算去缅因州见见查理的家人。

波比:去缅因州?

贝丝:就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波比:我记得你说过他上的是寄宿学校。

贝丝:没错,可他的家人都在缅因州。

波比:所以他是被家里赶出来的。

贝丝:他们没有赶他!这只是他们教育孩子的方式。他们全家人都上过那所寄宿学校。

波比:那好吧。

贝丝:又怎么啦?

波比:在这个家里,我们从不把孩子送走。

贝丝: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

波比:贝丝?

贝丝:怎么啦,外婆?

波比:将来不管查理说什么,你都不能把孩子送去那所学校。好学校多的是,不见得非得把孩子丢去寄宿学校。

贝丝:外婆,我们才交往三个月而已。

波比:我知道。

贝丝:我们甚至还没开始讨论结婚。

波比:你们会的。

贝丝:这可不好说。

波比:我说会就会。

贝丝:哦?是吗?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波比:就凭现在是十二月隆冬,而你却告诉我你要去缅因州。 FqJO77Ipe312YZGiP+nIFVNBh8BWebSoOOOMLPNvgO5fjnR/gtD8e14wL/fRV2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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