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沿海口岸的对外开放,对外贸易的数量与规模逐渐增加,近代中国经济的重心,逐渐从中部内陆地区转向沿海、沿江地区,逐渐参与全球性的交换与生产,融入程度也在不断加深,这一进程促成了国内社会经济结构的重大变化。伴随着华南地区卷入世界市场,并扩大与外部世界的交易与分工,外国机制工业品与中国农副手工业产品之间的交换更加密切,内部经济结构的改变也逐渐明显。经济要素的生产与流通的变革,必然会映射到空间上,必然在经济地理上有反映,即近代中国空间经济的大格局,从前近代的南北差异迅速转变为近代的东西差异。
故而,晚清时期华南地区经济地理变迁的背景主要有三:口岸开放、对外贸易与要素流动;交通运输条件与方式的改善;近代生产性产业(主要是工业,包括乡村工业)的兴起,其中最主要的因素是新产业经济是如何形成并蔚为壮大。
进入近代以后,华南地区原有的手工业品相继失去优势,并逐渐消失,对外贸易由出超变成入超,从各资本主义国家进口的商品,除各色洋布、棉纺品以外,还有毛制品、人造丝、金属及矿砂、机器及工具、车辆和船艇、金属制品、酒类、颜料、油漆、书籍、化学产品、燃料、玻璃等。相反地,输出品从过去的手工业产品为主,转换为量大而价值低的农林矿副业原料产品为主,一开始主要是生丝与茶叶,以后种类数量与日俱增。
以香港、广州口岸为枢纽的初级生产原材料大量输出国外,同时从海外进入工业品,改变了明清时期发展起来的依赖传统手工业、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体系。面对洋货倾销,中国城乡手工业的分化组合也趋明显,表现为兴衰存废并现的局面。以近代中国手工棉纺织业为例,在通商口岸城市附近,出现了以“耕织结合”为主要特征的小农家庭手工棉纺织业 。由于洋纱比土纱便宜,于是绝大多数农户将自产的棉花销售,改用进口洋纱织布,继续维持生产,有的还呈现出新的发展。其他的产业,诸如陶瓷业、竹器业、漆器业、草编业等,都有一定的生产规模与增长。
随着生产性产业发展,近代口岸城市不仅是中国商业和交通最发达的地带,也是近代工业最集中的地带。由于口岸城市贸易中心地位的确立,也诱导了资本与企业的集中,一些外国资本与民族资本开始在口岸城市建立近代工业,利用当地原料与劳动力生产工业制成品,就近销往内地。农业与手工业者中大量剩余劳动力的出现,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提供了充足的人力资源。国外先进技术装备的传入,推动了中国资本主义工业的兴起,城市新兴工业有所发展,工业部门开始增多,结构也日趋复杂。于是,华南地区的近代变革得到启动,与世界经济体系发生了前所未有的联系,一些城市逐渐发展成中国近代工业的主要聚集地之一,城市结构和功能也随之改变。
众所周知,晚清时期近代工业的发展大致以1894年甲午战争为界,分为前后两个阶段。据统计资料,1862—1894年,洋务派官僚在各地共创办19家军事工业,雇用10000余名工人。1872—1894年,共举办民用工业27家,雇用近30000名工人 。1872—1894年,中国第一批民族资本家创办了72家工矿企业,资本总额达2100万元。在现代工业兴起之前,在贸易经济发展的基础上,华南地区其他的生产性产业逐渐发展起来,不仅仅包括新式交通与通讯、商品性农业、乡村工业等方面,也包括官府对经济发展认识的变化。例如,提倡商战、发掘矿藏、兴办实业,社会风气正在发生变化,为近代中国从农业经济形态向工业经济的过渡准备了一些基础条件。
胡焕庸曾评论道:“我国以农立国,农民成数约占全国总人口之百分之七十五,各地经济大多以自足自给为主,因此国内外商业活动,殊不若欧西诸国之繁盛,试以民国二十三年(1934)为例,我国对外贸易仅占全世界国际贸易总额之百分之二,不特英美德法诸国,均在我国之上,即如比利时荷兰意大利等,我国视之亦有逊色焉。” 就全国而言基本属实,但就华南地区观之,不仅洋货(即外国工业机制品)为区域内流通的最大宗商品,而且,国内的农副产品贸易也主要流向海外,各色商人的主要活动是推销洋货、为洋行收购土货,故而,华南地区能量最大的广东商人集团,被冠名为“洋广商” 。
以1935年海关所统计的直接对外贸易计,广州九龙在全国占比约5%,居于第4位,汕头与汉口以3%并列第5位(上海占比53%、天津12%、青岛7%)。“据英国外交部报告中的估计,20世纪早期,35%—50%的进口商品是被通商口岸居民所消费的,尽管它们只是中国人口中很小的一部分。”
通过口岸贸易,在贸易与劳动分工的带动下,近代中国,尤其是沿海省份,正逐渐融入全球化经济,这与前近代有限度的中外经济接触有着质的差别。但是,在同时,我们必须要注意,中国在全球经济中的位序却发生了变化。从两宋到晚清,在国际经济秩序中,中国经历了从中心位置到边陲的互换,在外贸结构中,也从进口天然产品(香料、硫磺、珍珠、犀角等奢侈品)、出口制成品(瓷器、漆器、五金、布帛),转换为进口机器棉布等制成品,出口丝茶等原材料 。这一贸易结构的变化,表明了在第一次全球化时代,近代中国扩大中的市场,是依附于西方的市场分工,服从于西方厂商的生产与销售网络。随着华南沿海口岸、腹地(包括中国沿海、腹地)越来越多地卷入这一进程,区域内部、与外区域之间的经济联系与关系,正在重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