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前,司马昭最放心不下他的两个儿子。
他将长子司马炎与次子司马攸叫到床前,给他们讲了西汉淮南王刘长与曹魏陈思王曹植的典故:淮南王刘长是汉高祖的小儿子,经常跟随哥哥汉文帝到御苑打猎,自视和汉文帝关系最亲,因此骄横跋扈、违法乱纪,后来竟图谋叛乱,被贬后自尽而死;而曹植是曹操的儿子,其与兄长曹丕的世子之争一度十分激烈,司马家族也曾经参与其中。
说完这两个故事,司马昭执着司马攸的手托付给司马炎,希望兄弟俩和睦相处。不久,司马炎继位为晋王,接过了父祖两代人经营的权势,随后篡魏称帝,建立晋朝。
当初,司马炎的祖父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为司马氏篡夺曹魏大权铺平道路。司马懿去世后,执掌大权的是其长子司马师。后来由于司马师暴毙而亡,没留下后嗣,才由其弟司马昭继任。司马昭意外得位,迫于政治压力,或出于人之常情,将自己喜爱的次子司马攸过继给已去世的司马师,继承兄长的爵位。
司马攸在史书中评价颇高,时人称其“性孝友,多才艺,清和平允,名闻过于炎”。这是说,在很多人看来,司马攸比哥哥司马炎还要优秀。司马昭也很看好司马攸,经常说:“天下者,景王(司马师谥号)之天下也,吾摄居相位,百年之后,大业宜归攸。”可见司马昭有意让次子司马攸当接班人,让权力名义上重归司马师一脉。但是,司马昭的亲信山涛、裴秀等据理力争,认为“废长立少,违礼不祥”。司马昭只好放弃这一想法,还是将司马炎立为世子。
直到临终前,司马昭还担心儿子们反目成仇,而他生前的安排,成了司马炎永远的心结,也为后来晋朝的动乱埋下了伏笔。
咸宁五年(279年),镇守荆州的大将杜预多次上书,向司马炎陈述灭吴大计,请求发兵攻吴。自从继承父祖基业、代魏建晋以来,司马炎对伐吴一事有些犹豫,先后推迟了十余年。一方面是因为北方胡人不断举兵,各地零星爆发叛乱,另一方面,也是由于“腹心不同,公卿异议”,朝中主战派与主和派意见不合。
但司马炎已在暗地里做好一手准备。他听从老将羊祜临终前的建议,派同样力主伐吴的杜预接替其职务,都督荆州,安定民心。在长江上游,益州刺史王濬受命修造船舰,组建强大的水军。当时,造船的木屑满江漂流,下游的孙吴大臣发现后连忙捞起一些,带着去见吴主孙皓,可并没有引起孙吴方面的警觉。
这一年,当杜预的最后一封请战表从前线送到都城洛阳时,司马炎正在与大臣张华下棋。司马炎本来醉心于棋局,对杜预的奏表不置可否。一旁的张华是坚定的主战派,见状,立马推开棋盘,拱手道:“陛下英明,国富兵强;吴主昏聩,残害忠良。现在讨伐孙吴,可以轻而易举地平定,请您不要再犹豫了!”
在张华等人的劝说下,司马炎终于下定决心。是年冬,司马炎调集晋军的精兵猛将,发兵二十余万,从涂中(今安徽滁州)、江西(今长江下游北岸淮水以南)、武昌(今湖北鄂州)、夏口(今湖北武汉)、江陵(今湖北荆州)与巴蜀等地水陆并进,大举攻吴。诸路人马中,尤以从巴蜀顺流而下的水军为强。正所谓“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晋军战船攻破吴军横断江路的铁锁铁锥,直指孙吴都城建业(今江苏南京)。
开战仅仅几个月后,王濬率领的晋朝水师浩浩荡荡东进,攻破石头城。吴主孙皓赤裸上身,出城投降。大军压境之下,割据江东的孙吴灭亡,三国重归一统。为了彰显功绩,司马炎改年号为“太康”。
孙吴的末代君主孙皓一向荒淫残暴,他被俘到洛阳后,还不忘耍嘴皮子。司马炎接受孙皓拜见时,对他说:“我安排这个座位等你来朝见,已经很久了。”孙皓不服输,答道:“我在江东也设了同样的座位等待陛下呢!”司马炎似乎没把手下败将的话放在心上,他给孙皓取了一个讽刺的爵号“归命侯”。作为被俘虏的亡国之君,孙皓最后几年都在洛阳度过。在他来到洛阳的十年前,蜀汉后主刘禅在这里安乐地度过了余生,而在孙皓去世八年后,早已退位的曹魏末代皇帝曹奂也得以善终。三国时代,至此终结在司马炎手中。
自三十岁称帝算起,晋武帝司马炎共在位二十五年。他继承晋王爵位,代魏称帝,摧枯拉朽般地平定乱世,却在历代开国皇帝中存在感堪忧,甚至贬多褒少。后世提及司马炎,说得更多的,也许是他荒淫风流的后宫秘辛。
司马炎热衷于选美,在位时多次下诏,选拔公卿大臣之女入宫,命人将各地美女大批地送往京城。世家大族女子为逃避入宫,故意身穿粗陋衣服,平时也不敢用脂粉化妆,有的甚至节食服药,以显示出病容,避免被四处寻访美女的宦官看中。
平定孙吴后,司马炎的胃口变得更大。他将吴主孙皓宫中的江南佳丽接到洛阳,以此填满自己的占有欲。后宫人数一下子翻了一倍,宫中美女多达万人。司马炎有粉黛近万,自己却不知道该临幸哪个佳丽。他计上心头,命人设计出一辆舒适的小车,用几头强壮的公羊牵引,自己乘坐着这辆羊车,每天在宫苑中闲逛。每次羊车停在哪里,他就去这个宫里找乐子。后宫女子为了吸引羊车来找自己,也想尽法子,她们在门上插上竹枝,在地上洒盐水。羊喜欢盐水的味道,常会停下吃食,如此,皇帝就来到了美女的面前。于是宫中出现了群芳争宠、羊车望幸的场面。
其实,在放飞自我之前,司马炎一度也有“大弘俭约”的一面。司马炎即位晋王之初,曾倾尽府中所藏珠玉古玩之物,赐给朝中大臣。别人献给他的宝物“雉头裘”,他认为这是“奇技异服”,下令在殿前将其当众烧掉,充分发挥节俭的带头作用。当时,司马炎连牵牛用的缰绳这种小事都要上心,下令以麻代丝,表示节约。朝野上下对他多怀拥戴之心。
一统三国后,司马炎则为减少国家开支,进行裁军。西晋初年,由于三国乱世带来的弊端,冗官冗员现象极其严重。司马炎曾向朝臣询问为政得失,大臣傅咸上书说:“如今,国家与百姓财用匮乏,是由于设官太多,户口只有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却多于汉朝。设立的军府有上百个,还有公、侯、伯等各级诸侯自己设置的官吏。官禄和经费都出自百姓,这是百姓贫困的原因。当务之急,应是‘并官息役,上下务农而已’。”官员们经过讨论,提出了减少一半州、郡、县各地政府官吏的意见。
司马炎虽没有完全采纳他们的建议,但在280年平吴后,他下了一道诏书,进行“精兵简政”的改革。他说,汉末以来,州刺史既要管民政,又要管军队,现天下合一,应止息干戈,州郡两级政府都撤销军队,只设武装吏员,大郡一百人,小郡五十人。司马炎裁撤地方军队的做法,减轻了农民的负担,更多人得以摆脱兵役,回家耕田垦荒。
一个短暂的盛世随之到来。
司马炎统一天下后,开创了长达十年的繁荣盛世,使久经战乱的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史称“太康之治”。
平定孙吴后,司马炎颁布占田令,在全国推行占田课田制。占田课田制,由曹魏的屯田制发展而来。在这一田制下,一夫一妇之家可占田一百亩,其中课田七十亩,按一定数额交纳田租。虽然劳动者仍被束缚在土地上,有较强的封建依附性,法律也不允许他们逃亡,但总归比屯田制下租役繁重的屯田客自由一些。很多逃亡的隐匿人口接受编户,参与西晋初年的经济建设,解决长年战乱带来的经济凋敝问题。
史载,从280年灭吴到290年西北发生自然灾害前的十年间,晋朝百姓生活安定饱足,迎来了东汉末年以来最好的时代。灭吴后的两三年内,晋朝人口就增加了一百三十多万户。当时,“天下无事,赋税平均,人咸安其业而乐其事”。
农民安于耕作,牛马遍野,田园丰收,余粮都剩在田里;外出住宿时,大门可以不关;谁家有了匮乏,出门在外就可以得到帮助。民间流传着一句谚语:“天下无穷人。”
西晋初年,除了经济繁荣带来的人口增长外,还有少数民族内迁,填补了三国战乱带来的人口空缺。司马炎在位时,对少数民族采取怀柔、招抚政策,以匈奴、鲜卑、羯、氐、羌等为主的四方民族纷纷内附于晋,形成了一股少数民族内迁的潮流。在天下一统的盛世中,四夷宾服,万民归心。司马炎深醉其中,并没有意识到隐患。
当时归附的匈奴贵族刘渊,相貌魁梧,勇力过人,在洛阳当人质时深得司马炎的器重。朝中大臣王浑等人多次举荐刘渊,提出让他带兵平定凉州的叛乱,但因为刘渊出身匈奴,被其他大臣反对,司马炎才无奈作罢。司马炎的弟弟、齐王司马攸却对刘渊颇为忌惮,他对司马炎说:“陛下如果不除掉刘渊,恐怕并州(当时匈奴的势力范围)不能够长久安定。”多年后,刘渊成为“五胡”中起兵反晋的匈奴首领。
司马炎最后十年的为政举措可谓褒贬不一,而他立储时的昏聩之举,更是让人诟病。被史书评价为“明达善谋”的晋武帝,偏偏选了一个傻儿子司马衷(晋惠帝)当接班人,这可能出于他心中的小算盘。由于当年司马昭差点儿将权位传给司马攸,司马炎称帝后,对弟弟司马攸有所防备,没过多久就立了储君——当时他的长子司马轨已经夭折,只好立九岁的次子司马衷为太子。
史载,司马衷生性痴愚。后来有一次,天下闹饥荒,百姓没饭吃,到处都有饿死的人。有人报告给司马衷,他竟然说:“没有饭吃,那他们为什么不吃肉粥呢?”
司马衷当太子时,早就有人指出他没有理政能力。司马炎迫于群臣的压力,组织了一次对太子的“考试”。他召集东宫大小官属,将一些疑难问题写在纸上密封起来,准备当着众臣的面,让太子司马衷回答。
此前,晋朝元老贾充将女儿贾南风嫁给太子,借此进一步攀附皇室。贾南风听说司马炎要对太子进行测试,不由提心吊胆。她知道太子司马衷的底细,以他的水平一定难以作答。倘若司马衷答不出,那太子之位恐怕就不保了。于是,贾南风费尽心机,事先通过东宫官员打听到考题,再请来博学之士拟就答案,到时让太子照着写。
前来帮忙的都是饱学之士,给出的答案多引经据典。一旁的给使张泓知道太子不太聪明,特意将上面引述古义的部分删去。他说,太子平时不爱学习,如果答题时张口都是“子曰”“诗云”,更容易被人识破,不如用更浅显易懂的语句作答。贾妃听后,不得不佩服,赶紧让张泓将答案改好,交给太子司马衷抄写一遍,让他死记硬背。
等到当场作答时,司马衷通过作弊,顺利过关。史书记载此事时,有不少含糊不清之处,比如贾南风如何得到密封的考题,就十分值得怀疑。
知子莫若父,或许司马炎早已知道司马衷天生愚钝,他表面上是被蒙骗,实际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让太子蒙混过关。
即便是在人生的最后十年,司马炎也有过更换太子的想法,但每次都会遭到皇后与大臣反对,而他对皇位正统的执着,也让他迟迟迈不开这一步,以至于想废太子,却始终没有废。对此,《晋书·武帝纪》评价道:“夫全一人者德之轻,拯天下者功之重,弃一子者忍之小,安社稷者孝之大。”
《晋书》成书于唐朝。晋武帝的本纪中,有不少论赞还是唐太宗李世民的亲笔。李世民本人正是通过杀兄逼父登上帝位,本非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因此,他经常拿司马炎开涮,强烈批评晋武帝晚年失政,没有把皇位让给弟弟司马攸,或选拔更优秀的幼子,而是选了资质平平的司马衷。
李世民对司马炎的评价其实是借古讽今,为自己的皇位做辩护,但司马炎立储时的昏招儿,确实让他成了典型的反面教材。
朝中不少大臣是齐王司马攸的支持者,不看好生性愚钝的太子司马衷。司马炎曾问过张华:“在我百年之后,谁继承皇位更合适。”张华坚持自己的立场,说:“要论既有德才,还是亲骨肉,我认为齐王司马攸最合适。”司马炎听了很不高兴,从此排斥张华,后来借机将他贬到北方边远的幽州为官。
司空卫瓘知道太子难堪大任,屡欲进言而未敢说。有一天,司马炎在陵云台举行宴会。卫瓘假装喝醉了酒,摇摇晃晃地来到皇帝面前跪下,对晋武帝说:“臣有话要讲!”司马炎问:“你要说什么?”卫瓘欲言又止,只好摸着晋武帝的座位,叹息一句:“此座可惜!”司马炎也许明白卫瓘的意思,故意打岔说:“你喝醉了吧。”之后叫人将他扶了下去。卫瓘见司马炎不听劝,从此不再提太子之事。
直到司马炎去世前,先后有多名朝廷重臣因为劝谏立储之事被贬,要求更换太子的呼声却不断高涨。伐吴胜利后,司马炎的政治权威达到顶峰,他更有力量摆脱朝臣的掣肘,彻底解决皇位继承人的问题。
有一次,支持太子的荀勖借机向司马炎进言道:“陛下万岁之后,太子不能继承皇位。”司马炎装作惊讶的样子,问他是何原因。荀勖说:“朝廷内外的人都倾向齐王,认为他贤明,太子到时如何能继位?陛下如果下一道诏书,让齐王离京回封国,满朝大臣准会争相出来阻止。”晋武帝听后,更加忧虑。
太康三年(282年),司马炎下了一道诏书,命齐王司马攸都督青州诸军事,让他从洛阳返回封国,以此巩固太子司马衷的地位。司马攸不愿就此远离京城,他请求留守生母文明皇后王元姬的陵墓,却遭到哥哥司马炎的否决。
朝中许多大臣都站出来阻止齐王离京。老臣王浑直言不讳地说:“陛下让齐王回封国,远离朝政,带个都督头衔,却没有镇守一方的军队可指挥,未免太不重兄弟手足之情了,有违文帝(指司马昭)临终前对陛下的嘱托。”
第二年,晋武帝的态度依然坚决,司马攸愤恨不已,竟抑郁成疾,病倒了。司马炎派御医前去诊治,可御医迎合皇帝的意愿,故意说齐王没病,走个流程就回来了。司马攸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只好勉强打起精神,向司马炎辞行,没过多久便在病榻上吐血而死。
司马炎知道齐王是受自己逼迫而死,起初也表现得心中有愧,不禁落下眼泪。太子一党的冯纨站在一旁冷言冷语地说:“齐王徒有虚名,朝中百官却都归心于他,对太子不利。现在齐王自己得病死了,正是国家的福气,陛下何必伤心呢?”
司马炎一听,竟收住了眼泪。在至高无上的皇位面前,兄弟情谊早已无关紧要。齐王一死,太子司马衷的地位更加不可动摇。一统天下的司马炎,在暗流涌动中,一步步迈向晚年。
司马炎对太子司马衷的继位仍然有所顾虑,但在生命的最后岁月里,聪敏的皇孙司马遹成为他最后的慰藉。
因为太子妃贾南风迟迟没有生育,司马炎便将自己的才人谢玖赐给太子司马衷。谢玖到东宫侍寝后有了身孕,为太子生下了儿子司马遹。司马遹十分聪慧,似有人君之资,晋武帝很是疼爱他。
一次宫中夜间失火,司马炎登楼瞭望。当时,皇孙司马遹只有五岁,跟在爷爷身边。他一边看热闹,一边牵着司马炎的衣角说:“夜晚仓促之间,应该防备非常变故,不应让火光照见陛下。”司马炎听了,连连夸赞司马遹会说话,认为他的天赋可与自己的爷爷司马懿相比。但司马炎最喜爱的这个孙子,后来也没有继承皇位,而是死在“八王之乱”中。
为了保证皇位在本房支内延续,司马炎至死都不愿放弃太子司马衷,而为了捍卫家族的荣耀,他又大兴分封,为西晋埋下了另一大隐患。关于西晋恢复分封制的做法,史学家范文澜认为,这与曹魏衰败的教训有关:“晋武帝亲自看到魏国禁锢诸王,帝室孤立,司马懿父子结合士族,夺取曹氏政权的事实,因此,他违反秦汉以来虚封王侯的惯例,恢复周朝的分封制度,大封皇族为国王,希望这些诸王屏藩帝室,对抗士族中的野心家。”
司马炎在短短几年间,就分封了二十七个王。诸王起初在京师为官,以朝中高官的身份参与朝政。后来为避免他们过多地干预朝政,就派遣他们分赴封国,都督诸军事,出镇要害之地。这些诸侯王不仅对州郡行使行政权,还有军事统率权,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
司马炎的做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想豢养一群辅佐皇室的忠犬,可他们后来成了争夺皇权的野心狼。他在晚年或许已经发现了这一错误,便仿照汉武帝“推恩令”,对西晋分封制度进行改革:首先规定非皇子不得为王,将封国资格限定为自己的直系血统;其次是实行推恩分封,使诸王的子孙后代不能永袭王位,而且封爵越往后越小,封国的军权也不断削减,比如王的儿子除嫡长子世代继承王爵外,其他儿子只能封公,公的儿子们只能封侯。
然而,诸侯的子孙更替绝非十几年就能完成的事情,司马炎这一想法并没有实现。统一天下后,老天只给了司马炎十年的时间。在这短暂的时光中,他曾经有所作为,也曾执迷不悟,到最后,也抵抗不了生命的脆弱。
太康十年(289年),五十四岁的司马炎生了一场大病。当年十一月,病情好转之际,司马炎特意下诏赏赐王公大臣,表示庆贺。可就在同一天,京城修成堂、景坊东屋、晖章殿等地接连发生火灾。这场意外的灾难,让原本沉浸在喜悦中的司马炎心生恐惧。
他苦苦守护的皇权,在自己行将就木时,也逐渐流失。次年(290年),司马炎已经一病不起。此时,开国功臣大都已去世,宗室也大多被派遣出京,朝中大权只好委托给国丈杨骏(司马炎第二任皇后杨芷之父)。
杨骏亲自在司马炎左右伺候,借机随意撤换公卿,安插自己的心腹。司马炎稍微清醒的时候,听说国丈用人不当,就严肃地对杨骏说:“怎么能这样做呢!”随后,司马炎下诏,让汝南王司马亮与杨骏共同辅政。但杨骏担心受到排挤,竟然把诏书藏起来,其他近臣怕出事,找杨骏要诏书,杨骏还不给。
过几天,司马炎已经病危,终日倒卧龙床,生活不能自理。杨皇后奏请让杨骏辅政,司马炎只好艰难地点了点头。于是,杨皇后召集大臣,口头传达司马炎的旨意,让他们作遗诏,并呈给司马炎看。司马炎看后,已经说不出话了。两天后,司马炎于含章殿中病逝。
史载,当初一统天下后,司马炎很是得意,有一次问大臣刘毅:“我可以和汉朝哪个皇帝相比?”面对自视甚高的司马炎,刘毅却直言道:“陛下与桓灵二帝(东汉时期的昏君)是一类。”司马炎说:“你这也太不给面子了,我虽不及古人之德,但也不至于像他们那样不堪吧?”刘毅接着说:“桓帝和灵帝卖官得到的钱收归国库,可您卖官得的钱都进了自己的口袋,如此看来,您还不如他们。”
听到刘毅这番不留情面的贬损,司马炎没有勃然大怒,反而自嘲道:“桓灵在位时,没人敢这么说话,我有像你这样的直臣,还是比他们强多了。”但司马炎绝对想不到,这个新生的大一统王朝,在他身死之后,只勉强维持了二十七年。
王朝的危机,在司马炎死后不断爆发。太子司马衷继位,果然如当初一般愚昧无知,遂使皇权旁落,引起外戚杨氏、贾氏与宗室司马氏激烈争斗,同室操戈,天下重归战乱。血腥的“八王之乱”历时十六年,引发了此后近三百年的乱世。与此同时,匈奴、鲜卑、羯、氐、羌等民族纷纷入主中原,洛阳被匈奴大军攻破,大批士民被迫南迁,南北分裂,兵革不休。这一切,司马炎是看不到了。但这场动乱,终究让他一统三国的功绩转瞬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