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湖,暨南大学本部里一处最亮丽的景点,被誉为暨南园明珠。
明湖的景致四季不同,昼夜有别,各尽其美。而以我几十年来所见,最美莫过于明湖渔火。
我是暨大于广州重建时期的拓荒者之一,1958年入学,次年秋冬有幸参加挖明湖的劳动。此后长期与明湖为伴,同呼吸,共苦甘,见证过它的风云变幻,更欣赏过它的千姿百态,领略过它种种至美风韵。
1960年初,明湖刚刚修成,周边是未经整饬的泥路,花草树木也未悉心栽植。当时处于“三年困难时期”,物资非常缺乏,师生食不果腹。饭堂供应的是不求营养只求塞饱肚皮的“双蒸饭”,无肉无油的“无缝钢管”(通心菜),用木薯根、蕉树头等杂七杂八的植物淀粉和纤维腌制而成的“杂锦酱”。千余名师生吃大苦,流大汗,花了三个多月,夜以继日、肩挑手抬开拓出来的人工湖,除了美化校园环境、发挥观赏游乐等功能外,自然还要让它产生经济效益,为改善师生生活服务。
养鱼!这是大家不约而同萌生的第一个想法。当年已有经济系、水产系,他们肯定有很多好主意,但率先行动的是园林工人。当年的教育方针强调“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挖湖领导人梁奇达书记(兼副校长)是抗日战争时期经历过游击队艰苦生活的,最清楚什么叫做“自力更生”,自然一力支持。
说时迟,那时快,园林工人最先行动起来了。为应对寒潮来袭,他们立即用手推车拉了许多平时积存的硬柴,到办公楼后面的小山冈捡树枝、砍枯树、割芒草。他们以极高的效率在湖边每隔十米八米就堆起一个柴堆,准备生火。
为什么要在湖边点燃篝火?这是要给鱼儿暖身啊。明湖首次养鱼,不养广东的四大家鱼青鱼、草鱼、鲢鱼、鳙鱼,而是选择繁殖生长更快的非洲鲫。非洲鲫又名罗非鱼,是世界水产业重点科研培养的淡水养殖鱼类,具有较高经济价值和食用价值,是人类动物性蛋白质的主要来源。当时,非洲鲫刚从热带地区引进。这些“贵客”还不适应广东的气候。它喜热怕冷,水温10℃左右就会冻死。时值冬春季节,广州气温不时骤降,非洲鲫纷纷“反肚”,湖面一片银白色,惨不忍睹。
那天晚上,寒潮果然来袭。指挥者一声令下,一堆堆篝火点燃起来。火光熊熊,烟雾升腾,整个湖区的温度急速上升。在弯弯的堤岸上,无数堆篝火连成一气,远远望去,犹如一条在烟云雾海里欢腾起舞的金色火龙,非常壮观。围观者无不兴奋异常,眉飞色舞……那时候,明湖没有现在那些又高又粗的白玉石围栏,由岸边通到西湖(即月湖,现误称为日湖)。湖心亭的便桥还是木头搭成的,一切显得原始、粗放,视野也更加开阔。
此时,你站在湖边,或者在湖心亭的木桥上,或者走近篝火旁,探头往湖里一看,哇,无数鱼儿都争先恐后朝岸边游来,你拥我挤,欢蹦乱跳,银光闪闪。它们似乎是在抱团取暖,还会频频跃出水面,向爱护它们的中国朋友致意,与友好的围观者共乐!
明湖渔火的壮丽景观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此后我每读到唐人张继的《枫桥夜泊》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就觉得诗意虽好,只是场面太小家子气了点!后来有机会跟在珠海当副市长的中文系1959级学友、长篇小说《闹海记》(合作)作者谢金雄到香洲渔港观赏千百只渔船出海挑灯夜捕的情景。在一个月光朗照的夏夜,无尽的夜幕里,黑蒙蒙的海面上渔火点点,老同学告知,那是渔船里点亮的汽油灯。我们从海岸上放眼望去,一艘艘渔船犹如一个个火柴盒,船上的火光就像一颗颗小黄豆。带着海腥味的和风缓缓吹来,无比地凉爽,无比地惬意……又后来,我去贵州与该省写作学界的朋友深入山乡采风,在金沙江畔参加一间中学的篝火晚会,苗族、布依族等少数民族少男少女和他们的老师穿着节日盛装,头上、身上挂满了银光闪闪的饰物,围着广场上高高的火堆,拉着我们这些来客载歌载舞……
南海渔火以及贵州少数民族地区的篝火晚会,无疑都是非常壮观的、富有鲜明地方特色的,都曾令我陶醉。但我总觉得还是明湖渔火最美。这可能是因为我曾经和老师同学们一起挖过湖,出过大力,流过大汗,手掌和脚板起过不少水泡吧。那可是刻骨铭心的印记啊!挖湖时,我一边挑着泥土,一边憧憬过明湖建成后“湖畔书声琅琅”“依依垂柳下情侣双双”等各种美丽的画面,还写过“今日汗水洒满湖,明朝欢歌轻荡桨”的诗句。而当时在挖湖工地上,明湖渔火却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这是十分罕见的景象啊!在中国,在世界各地,也有不少大学有人工湖,但恐怕没有哪一个有过这样的奇观!激动,欢呼,惊喜,震撼,明湖渔火就这样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了。
中国引进非洲鲫的历史,是与明湖同岁的。非洲鲫适应环境的能力特强,引进广东后第二三年,就不需要给它生火取暖了。虽然明湖渔火不止出现过一次,但有幸身临其境欣赏的暨南人并不太多,大概只限于20世纪60年代初在校的部分师生吧。可惜当时没有拍下照片与师弟师妹们分享。
民以食为天。我的明湖情结,还与食鱼有关。非洲鲫肉质细嫩,味鲜肉美,而且刺少,无论是红烧还是清蒸,味道俱佳,经过学校饭堂厨师精心烹制,深受师生喜爱。我是红烧五柳非洲鲫的拥趸,尤其是用广州致美斋或香港李锦记甜酸菜做配料的红烧非洲鲫,我总是大快朵颐。
后来,专家对这种鱼进行了深入研究,发现它性平,味甘,可益脾胃、补肝肾,对于消化不良、腹泻不止、面黄肌瘦、水肿、筋骨萎弱等症有食疗效果。它含有丰富的优质蛋白和氨基酸,营养极为丰富而全面,蛋白含量比鸡蛋还要高30%以上。它低脂肪,所含脂肪又多为不饱和脂肪酸,可降血脂、活血管,有益于心血管健康。它含有丰富的钙、铁、锌和维生素B等微量元素,可增强肌体的能量代谢和合成代谢,使人保持年轻活力。我没有这么讲究,首先是享受口福,只觉得自己挖出来的湖养的鱼更好吃。
明湖养鱼,一直延续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时候是改革开放初期,食物还不丰富,明湖渔获正好补充了师生的生活需求。我当时已调返母校任教,记得每次捕鱼,或者清湖(干塘),就会分一部分给教师。我们中文系办公室的职员用竹箩去把鱼领回来,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分成一堆堆,老师们就会喜笑颜开地用报纸包着带回家去。
现在,明湖不怎么养鱼了,更不会专门养非洲鲫了。但在学校饭堂,非洲鲫仍是极受欢迎的美食。而明湖,依然是全校最美的景区。每天都有师生在湖边散步,还常常有小孩和退休的长者在湖边垂钓。
明湖渔火不再,但我的爱湖情愫却与日俱增。半个多世纪过去,明湖已经由暨南园的一颗明珠、一个标志性景点,变成了全世界暨南人的精神家园。广东人讲“以水为财”,所以每个村庄都有鱼塘或水池。“风水”,剔除了迷信成分,其实就是环境科学。暨大的明湖,一泓清水,不但旺财、旺人,而且旺事业。有了这泓清水,整个暨南园就充满了生机,活了起来。短短几十年间,暨大办学规模不断扩大,为国家、为世界培养了许多人才,不只是成为名副其实的华侨最高学府,更一跃进入具有世界影响的名校行列,声誉日隆。这不正是沾了明湖的旺气、福气吗?
在凉风习习的傍晚,在如诗如画的月夜,我常常会到明湖边走走,或者骑自行车转上一两圈。虽然湖滨小道早已变成平坦的水泥路,连篝火的余烬也找不到了,但随着校园文化积淀的夯实、增厚,萦回心中的明湖渔火非但挥之不去,而且越烧越旺!
2021年6月于暨大羊城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