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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村大炼焦

黄卓才

20世纪50年代是一个充满革命激情和盲目乐观的年代。为了“超英赶美”,1958年9月初,中央号召全党全民为完成1 070万吨钢的生产指标而奋斗。《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指出“钢铁工业是整个工业的基础,是整个工业的纲,是整个工业的元帅”,要其他部门“停车让路,让钢铁元帅升帐”,“全力保证实现钢产量翻一番”。于是,忽如一夜春风起,神州处处钢花开。钢帅升帐,需要焦炭扶持。

也就是说,焦炭是炼钢必需的燃料,只有烧出优质焦炭才能达到炼钢所需的高温。在暨南大学,矿业系被派去炼钢,我们中文系就被派去炼焦——把煤烧成焦炭。

10月7日,暨南大学中文系一年级的90名学生和几位老师来到广州西郊的江村,在流溪河边安营扎寨,投入大炼焦“战斗”。

那是“大跃进”的火红岁月,干什么事都讲“战斗”,像大炼钢、大炼焦这样的群众运动,当然概莫能外。我们这班人马,按部队连、排、班的编制,住草棚,吃大锅饭。每天清晨“军号”一响,大家就要从被窝里爬出来,迅速集合进行军事训练。来自城市的同学,也和农村来的同学一样摸爬滚打。

在秋风中,我们在河边用砖头加泥土垒起一座座小山包状的炼焦炉。满载开滦煤的大木船从流溪河上游驶来,一靠岸,我们就用箩筐、竹箕上船挑煤。焦炉里倒满了煤之后,点火燃烧。凭经验烧到一定时刻,估计已经结焦,用河水浇灭。等到冷却之后,就出焦了。可是,头几回打开炉门一看,全是煤灰,不见什么焦炭。

经历多次失败之后,大家都觉得痛心!多好的开滦煤啊,全国最优质的无烟煤,竟被我们糟蹋了!

过了不久,来了几位广州钢铁厂的工人指导我们炼焦。这应该是领导的英明决策:工人既可指导技术,又可帮助知识分子改造思想,真是一举两得。但其实,广钢工人又何曾炼过焦呢,更何况是“土法”炼焦!

我们与工人一起炼焦(黄卓才摄/藏)

我们与工人融洽相处,共同用心钻研,不断总结经验和教训。后来,终于取得成功——从一炉炉煤灰中欣喜地发现了一小块一小块闪闪发亮的焦炭!你看照片上出焦的情景,工人、老师和学生脚踩着正在吱吱冒烟的焦炉,大家脸上既有几许胜利的喜悦,也有隐约的焦虑,心情复杂啊!

青春无悔。江村炼焦、芳村筑铁路、校内挖明湖、到粤北农村支持春插等一系列任务荒废了我们的学业(后来只好延长一年学制补救),但艰苦的体力劳动的确锻炼了我们的体能和意志,对人生不无裨益。

下面是我的江村炼焦生活手记,为当年原始记录。

1958年11月8日晚

我们现在是在北区炼焦厂工作。来到这里已经是第六天了,搞的是小土炉炼焦。这几天的工作没有什么定着,有时挑煤、筛煤,有时出焦、清炉。一些新炉也已经投入生产。我们还搞了一些试验炉,“土法”上马,第二天就炼出焦油来了。同学们在劳动中很自然地写出了许多诗篇,在《战鼓》上连续发表……

这几天很少看报,连看一遍大标题的时间也没有。幸好有时能听听广播。

生活是紧张的。早上5点半起床,5点半至6点半进行军事训练。早餐后,7点开工,至11点半。下午1点半又继续工作,至5点半吃晚饭。宿舍是个草棚子,床上铺上稻草,倒还松软。吃的也很好,学校每天给我们一元伙食补贴( 注:一元真的不少。当时一 个月的伙食费12元,平均每天四毛钱 )。

这里的地址是:广州市郊区江村北区炼焦厂暨南大学炼焦连。

1958年11月14日

我现在坐在江村工地河边。你看,江水一片蓝青青的,虽然它里面包含着不少煤粉,但它没有变黑,就好像一个本来漂亮的姑娘,脸上偶然抹上了一些污秽的东西那样,并不失去其原真的美丽。河里鼓足了风的帆船在穿梭,它们正为钢铁生产运输奔忙。煤、沙、砖等是主要的货物。在我眼前的地方,有几只小船停泊着。偶尔有两个船家小孩跳到沙滩上来,追逐嬉戏,怪好看的。在河的对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绿的竹林、一片苍绿的甘蔗。而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那近前的一个个小煤山,以及那徐徐升起的烟火。当夜幕落下时,黑色的浓烟和黑夜融合在一起,无数朵焦火便升起来了。东南西北各方,焦火都把天映红了,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是红霞呢。今日的江村,真是一片繁华景象。但你知道过去吗?这里一片荒凉,只有一两个很小的村庄而已。

在这样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我们的生活一定很好吧?并不,我们的生活是相当艰苦的。因为这里刚开发建设,什么东西都很缺乏。房子除了一两间是沥青纸木房之外,其余都是草房。我们住的宿舍离工地很远,走一趟要二三十分钟,造成很大的不便。我们早出晚归,床铺的面目是个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楚,更谈不上什么整理内务了。中午连个休息的地方也没有,同学们只能靠着宿舍的墙壁坐坐。洗澡要到河里去,大自然便是浴室。这一切都是很多人没有尝试过的。在这样的环境里,加上繁重的劳动,好些同学因过度疲劳已经病倒了。

我是坐在工地里,利用休息的15分钟写下以上文字的。现在休息时间已经到了,连长的哨子吹响了。

15天的工期快要结束了,我们以为很快就可以回校了,可是省委要我们继续干到12月底。

在紧张的劳动之外,大家也喜欢写一点东西,主要是写民歌,而且我们现在开始民歌创作比赛了。老实说,我是有点迷信灵感的。有时候看到一件事物,产生了写作的冲动,一拿起笔来,便写就一篇文章;有时候呢,确实怎么也写不出来。灵感是随着对新事物的敏感而产生的,如果一个人对新事物一点也不感兴趣,他无论如何都是没有灵感的。

1958年11月26日

转眼就过了十几天,这里的劳动是一贯的紧张。现在将近月底,大概是赶任务吧,天天开夜班,休息的时间很不足。前几天,书记(即梁奇达副校长)来工地探望我们之后,气氛活跃了一些。以前我们的生活是比较死板的,除了劳动还是劳动,学习的时间很少,同学们只能写写民歌。除此之外,没有时间去写其他形式的东西。我创作的民歌都是在中午休息时间,或者是躺在床上的时候亮着手电筒写的。书记来到工地,给我们带来了很多东西。他很懂得同学们的心理,并没有给我们讲革命大道理,而是从实际出发,解决同学们思想上、生活上存在的问题。这些是系领导所忽略的(系主任没来)。现在呢,书记把生活上的小问题,比如吃饭、洗澡、穿衣、理发、文化娱乐等都一一给我们解决了。他叫我们吃好一些,送给我们手套、口罩、香皂、肥皂,还有一套衣服,给经济困难的同学送鞋子,还把电影送到工地上来,等等。党和学校对我们的关怀鼓舞了每一个同学。华侨生、港澳生尤为感动,有的甚至流下了眼泪。现在系里也开始制订学习计划,进行比较全面的学习。甚至有一个冒险的打算,积极准备。收集材料回校后,用几天的时间突击写出一部工地生活题材的长篇小说,作为元旦献礼。

1958年11月30日

民歌习作八首:

北江

庐山面目难见真,

北江比它还要难。

庐山云雾有时散,

北江烟盖万重山。

海市蜃楼

传闻石门蜃楼景,

大船小船云里现。

石门奇景不常有,

北江焦场日夜见。

流动红旗

流动红旗人人爱,

拿在手里劲加倍。

若是有谁来相争,

请先跟我拼一回。

照镜

工地回来拿镜照,

战友指我黑脸笑。

我把镜子递给他,

不对我笑对镜笑。

新公路

新修公路曲弯弯,

路旁新房盖满山。

请问此地啥名字,

人道这里是乡间。

工地乐

北江河水溅浪花,

河畔工地笑哈哈。

开工大伙拼命干,

休息弹唱兰花花。

北风吹

北风吹过我工地,

正好当上鼓风机。

战士拍手欢迎你,

正好帮我把汗挥。

与老工人聊天

阿伯和我坐炉边,面对红旗来聊天。谈过前面清江水,再说后面山野青。厂里花园不日建,阿伯满脸笑盈盈。细叙党政领导好,老人感激热泪涟。卷袖显出粗黑臂,老茧蕴藏无穷劲。人虽年老心正春,共产主义他要见。今日誓要炼好焦,支持钢帅把帐升。说罢阿伯把歌唱,要将苦战变乐战。他笑我笑火亦笑,天地嘻哈连一片。

1958年12月17日晚

现在我已经坐在学校的宿舍了。宽敞的房间、明亮的电灯增加了心里的快感。在工地里,是没有办法享受这些的。草棚子、手电筒……今天中午刚吃完饭,领导交给我们五位同学一个紧急任务:马上回校。于是我们在半个小时之内收拾好行李,直奔汽车站。

事情是这样的,最近党中央宣传部要到我校——全国新办大学中最大规模的一个——来参观。所谓参观,实际上是检查我们的成绩吧。学校准备赶紧筹备一下,开一个展览会,打算把开学以来在各个方面取得的成绩展示出来,以欢迎他们的到来。因此,系领导把我们几个人调回去,负责中文系展览馆的准备工作。其余同学要到22号才能够全部回校。

作于2021年12月16日

注: 校史记述“中文系第一期搞炼钢108天,共910小时”,数据有误。见《暨南大学校史》,暨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12页。 y7MXynM3T/Rd/xpdv9i8SHKjLTmO17bsiVZL9EjsdccWZZnew/dloYu8dvE3aZ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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