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出生于20世纪30年代末和40年代初的人,经历过战乱贫穷和苦难,迎来新生祖国的巨变,见证新中国成立初期的艰辛与各种政治运动,有幸身处在火与钢铸造利剑和理想的伟大时代。在高举“三面红旗”,“大跃进”狂飙的岁月里,我们成为暨南大学的特殊一代大学生。
1958年秋天,我考上广州新办的暨南大学中文系,和我一起考上的高中同班同学有刘快音与潘佛标。刘快音是马来亚侨生,是思想进步的共青团员,与我同在一个支部,又是热爱文学的人,志同道合,因此我们成为比较亲近的同学。潘佛标是印度尼西亚侨生,又是客家人,和我也比较谈得来。
8月30日上午,我和刘快音一起到暨南大学报到。这一天,秋高气爽,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暨南大学大门口上方挂着“暨南大学欢迎新同学”的横额,大门两侧写有标语的红布迎风飘动……
我们一到大门口,就有几位同学前来热情欢迎,他们还替我们把行李搬上宿舍。我一到宿舍,喜出望外,竟然见到赖锡房和杨学淡,他俩也考上了暨大中文系。他们见到我,也很惊喜。我和他们结缘最早,那是1955年春天,我从家乡梅县初中毕业来到广州,距离高中考试还有半年时间,父亲安排我到广州华侨中学的预备班补习,顺便学习广东话。这个预备班的学生是来自广东各地准备参加高中考试的侨生,或者是侨眷子女,其中就有锡房和学淡。锡房是马来亚侨生,客家人,而学淡是来自揭阳的客家人,我们有着共同语言,又都是共青团员,同在一个支部,很快成为要好的同学。这年秋天,我考上广州第七中学(原培正中学)高中,学淡考上广雅中学,而锡房则考回华侨中学。想不到,三年之后,我们三人又一同考上暨南大学中文系,将在一起度过五年大学的学习时光。说到黄旭辉,更是奇缘。旭辉和我是梅县联合中学初中的同学,他比我低半年,我在春班,他在秋班。后来他考上联中高中,和我的好朋友朱纪敦,以及我初中同班同学黄福勇、吴杞文同一个班,他们三年共处,旭辉自然知道我和他们有交情,也应该知道我在家乡读书的情况。朱纪敦是一位具有文学才情的人,年纪轻轻就在研究张资平(作家,梅县人,创造社成员),现在考上了天津南开大学中文系,前两天我在广州接他并送他坐北上天津的火车。他告诉我,他高中同班同学黄旭辉也考上暨南大学中文系,过两天来广州,人生路不熟,希望我去接旭辉,我自然答应。那天,我在长途汽车总站接到旭辉,已近黄昏,这时过了到暨大报到的时间,便接他到我家过了一夜,第二天才陪他坐三轮车到暨大报到。我与旭辉由此结缘,成为此生此世的好友。
从各地考上暨大中文系的学生,陆陆续续来齐了。我们这一届的同学一共有90位。刚进学校,为响应学校号召,进行全校大扫除。我们打扫大学校门口那一段地方,劳动了个把钟头,大家便在靠近花圃边的地方休息,我忽然发现一位胖胖的年轻小伙子,长得好像印度尼西亚万隆美风书店的老板梁国英先生。梁国英先生是万隆文化名人,爱国侨领,担任过南化中学校长,在万隆市开设了第一家进步书店。我走上前去问他:
“我是万隆‘昆和生’(昆和生是我父亲在万隆开设的百货批发公司)的孩子,钟毓材。我认识你的父亲,梁国英先生,从小就到你父亲开的美风书店买书看,你是不是他的孩子?”
他睁大眼睛,点点头:
“我是他的大儿子梁智宏。”
“哦,智宏,你知道吗?你妈妈疼爱我,我从小就常常到美风书店买书,她知道我喜欢看书,有时候我没有带钱,你妈妈就说,书你先拿去,等有钱再给我好了!你母亲就是这样相信我。我很感激你妈妈。就是读了这些进步书籍,思想受到影响,有了理想,追求进步,热爱新中国,我十六岁先回到家乡梅县,初中毕业后又在广州读完高中,现在考上这里。想不到,你也回国来了,还考上暨大中文系,和我做了同学。”
他听了,笑了,显得很高兴。
我说完,拍拍他肩膀。“你写信回印度尼西亚时替我问候你父母亲。”
“好,我会的。”
缘分真是奇妙,万万想不到,我会在暨大中文系遇见梁国英夫妇的儿子智宏,还和他成为大学同学。
我一到中文系,便听说我们中文系的系主任是萧殷先生,十分高兴。很早就听闻萧殷先生的大名,我一上高中就读了他的《与习作者谈写作》《论生活、艺术和真实》,这些书对如何塑造人物形象、如何选择题材,进行了深入浅出的说明,对我这个初学写作者,简直好像当面亲授一样。
后来读到他的小说散文集《月夜》,才华横溢,技巧纯熟,不愧为名家手笔,尤其是散文《桃子又熟了》,那是萧殷先生的名篇,我当作范文来学习。我还知道萧殷先生担任过《文艺报》和《人民文学》的主编,又曾经是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副所长,培养了许多青年作家,他在中国文学界的地位是崇高的。现在由萧殷先生来担任暨大中文系主任,我们有幸做他的学生,一定可以学到丰富的文学知识。
初识许多青年老师,他们都很热情,没有架子;同学们虽然来自不同地区,但大家都很友善、真诚,彼此之间很快便熟络了。
我爱上了中文系,也爱上了暨大。暨大是读书的好地方,这里环境幽静,占地广阔,绿树成荫,一些山冈上长满松树,风大的时候,松涛阵阵。到了晚上,校园的灯光亮了,像繁星落下来,闪闪烁烁,美极了……
9月4日上午,我们全系同学齐集在课室大楼二楼,潘翠青、饶芃子和张兴藏三位年轻老师也来了,原来我们要分班了。一共有甲、乙、丙三个班,我被分到甲班。同学们(编者按:本级学生人数实为90人,后文均采用此数据。因当年退学人数多,加之时间久远,资料散失,学校档案馆仅保留74人入学学籍表,结合老师及同学们的回忆,此处也只列出了89人,缺1人姓名)是这么分班的:
班主任:潘翠青;
女生:周霭楣(香港生)、李玉梅(香港生)、黄美兰(印度尼西亚侨生);
男生:
侨生:吴兆汉(印度尼西亚侨生)、黄松昌(印度侨生)、钟毓材(印度尼西亚侨生)、刘快音(马来亚侨生)、杜捷江(印度尼西亚侨生)、宁乃权(马来亚侨生)、潘佛标(印度尼西亚侨生)、许学群(泰国侨生);
港澳生:李耀华、陈竞业;
内地生:李良炳(班长)、吕炎生(团支部书记)、李广成、李荣祥、李尚杏、叶伟雄、曾维琴、叶允胜、方玉麟、陈特精、刘仰南、丁有盛、荆钦民、赖火荣、刘日辉。
甲班同学与班主任潘翠青老师在办公楼前合影(佚名摄,1959年9月24日;钟毓材藏)
班主任:饶芃子;
女生:严心灵(内地生)、黄裕珠(印度尼西亚侨生)、司徒婵(香港生);
男生:
侨生:李伟生(印度尼西亚侨生)、梁智宏(印度尼西亚侨生)、陈福(马来亚侨生)、赖锡房(马来亚侨生)、苏章地(印度尼西亚侨生)、李异耘(马来亚侨生)、童锦梁(印度尼西亚侨生);
澳门生:叶任仕;
香港生:吕少海、江文耀、黄松林、杨松辉、赵辉林、叶子兴;
内地生:杨恩云(班长)、邓良球(党员,团支部书记)、刘才秀、杨学淡、徐达仪、汪汉灵、张衍赐、陈宝喜、叶桂祥、叶新萍、郑若歆、梁江、孔令邦、符致禄、郭开勋。
班主任:张兴藏;
女生:黄若梅(越南侨生)、伍素娴(香港生)、徐兆文(内地生)、邝芷雯(内地生);
男生:
侨生:江聪(马来亚侨生)、陈建南(印度尼西亚侨生)、田志扬(印度尼西亚侨生)、丘英华(马来亚侨生);
香港生:莫伟忠、邓自强;
内地生:张武针(班长)、蔡顺亲(后接任班长)、张振金(团支部书记)、廖世桐(党员)、叶满荣、黄旭辉、李大洲、黄卓才、陈新东、张兴汉、黄振兴、林广生、丁身伟、林湘贤、林先和、曾顺旺、张添华、刘大耀、叶大茸。
担任甲班班主任的潘翠青老师和乙班班主任的饶芃子老师都是非常年轻的女老师,青春朴素,富于才情。潘老师性格内向、柔顺,言语不多,脸上总是带着微笑。饶老师热情、活跃、亲切,很快和学生打成一片。担任丙班班主任的张兴藏老师,也是年轻老师,脸色红润,戴着眼镜,一派书生模样,平易近人。
当时年轻的老师还有农林、罗宜辉、郭绪权、黄展人、梁丽珍、黄佩玉等。年纪大一点的老师有郑孟彤、饶秉才、陈垂民、陈经耀、何维、卢大宣等。
担任中文系秘书的是叶孟贞。
我们虽然分了三个班,但是军训、上课、开会、劳动都在一起,彼此之间和睦共处,很快建立起同学友情。
我们这一届中文系的学生组合也是特殊的、史无前例的。来自海外的侨生之中,有些年纪比较大,他们回国之前已经在海外侨居地的进步学校教过书,如来自印度尼西亚的吴兆汉、童锦梁、杜捷江以及来自印度的黄松昌。
港澳生能够回内地上大学,大都是爱国进步的,有些有着左派社团背景。至于内地生,有从部队转业过来的,像荆钦民、梁江、严心灵和来自塔山英雄连的林先和。
同学之中,很大部分来自广东客家地区,一部分来自潮汕地区。广东其他地区的也有,不多。同学之中有两位共产党员,廖世桐和邓良球。
我们虽然来自五湖四海,但如今来到暨南园,都很珍惜这五年的大学时光。
9月10日下午两点半,同学们去劳动了,我、李耀华、周霭楣和李玉梅被潘翠青老师叫去办公室抄民歌。
我们几个到了系办公室,意外地见到了系主任萧殷先生,没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作家、文学理论家一点架子都没有,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他身材清瘦,稍为苍白的脸上,不时呈现出亲切的笑容,那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坚定而充满智慧,望着我们的时候,带着慈爱……初见萧殷先生的印象,十分深刻。
他指着堆在桌边的一大堆报纸,说道:
“请你们来是为了把我选出的民歌抄出来,我们准备出版一本新民歌集。潘老师来安排。”
于是,潘翠青老师安排好我们每人的座位,各人面前分了一沓稿纸,然后她帮助萧主任把一大沓报纸摊开在大桌上,把副刊上画有红线的民歌分给我们,让我们在稿纸上抄正。我们谁也不敢怠慢,埋首工作了起来。
萧殷主任和潘老师在一旁坐着,轻声地在谈论一些事情。间中他会走上前来看看我们抄得怎么样,然后默默地离开,从不打扰我们的抄写工作……
我们的抄写工作大约用了两个小时,基本上把选好的民歌抄完了。萧主任要我们留下来,跟我们谈谈话,他让我们好好珍惜来暨大上学的难得机会,在党的培养下努力学习,改造好思想,成为有用的人才。周霭楣同学忽然向萧主任提出这样的问题:
“萧主任,是现实生活重要,还是文学技巧重要?”
萧殷主任来暨大时的风采(钟毓材珍藏)
这一问,令萧主任把话谈开了,简直像给我们上了一堂文学理论课。他先谈了自己的一些过去,又谈了一些文学上的理论。他说这问题不是一下子就能够答出来的,这是一个大问题,两个都同样重要。现实生活重要,这是基础,所以党号召作家到生活中去,了解生活,但是没有技巧也不行,所以两者都重要,也只有这样,作家才能创作出优秀的作品来。他说周霭楣提出的问题很好,这是文学理论的课题,他说他一向主张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将来我们在课堂上会学到的。
我很高兴,也很感动,初见的萧主任谈笑风生,人生阅历和知识非常丰富,并且感到他十分亲切,和他在一起如沐春风……
当天晚上,举行师生见面晚会,我们和所有老师见面了。萧主任在会上作了长篇报告,讲了许多问题,如前途、学习与劳动,以及目前政治局势等等。最后是文艺表演,虽然准备不足,但还是很有趣,大家都很开心。
为响应党提出的全民皆兵的号召,我们中文系组织了民兵队,由赖锡房同学担任民兵队大队长。每天,天刚蒙蒙亮,一阵哨子声后,一声声高喊“起床啦”“起床啦”,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不知哪一位同学把这叫喊声形容为“杀猪”,于是赖锡房同学有了“杀猪”的花名。锡房为人忠厚、纯朴,不以为意,还笑笑接受了呢。
军训(黄卓才、钟毓材珍藏)
我们匆忙洗好脸,穿好衣服,排好队,然后便进行操练。每天早上如是。初升的太阳照耀在大操场上,我们列好队,“一二一、一二一”地操练,雄赳赳,气昂昂,个个精神抖擞。那时候,我们还向军区借来步枪,进行过实弹射击训练,也参加过军事露营活动。民兵训练确实可以培养我们的团队精神和锻炼我们的意志,在那个火红的年代,有过这么一段特殊的经历,给我们留下了难能可贵的回忆。
1958年9月24日,这一天是我们难忘的日子。
一早,大家怀着兴奋的心情等待着开学庆典的开始,8点钟,我们中文系全体学生整队前往大礼堂。当我们来到礼堂外面,已经听见礼堂里传来的掌声、歌声和欢呼声,整个礼堂仿佛在沸腾。我们走进礼堂发现,原来各系的同学们正在相互挑战。全场充满着欢乐的气氛,令我们感到无比振奋。
首长们和嘉宾们都到齐了,大会开始,担任大会司仪的竟然是我们中文系甲班的周霭楣同学,她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身洁白的衣裙,表现得镇定、大方、得体。首先由王越副校长介绍办学经过,接着是广东省委书记兼暨南大学校长陶铸讲话,他说,暨南大学虽然沿用了过去的名字,但它是一所完全新型的共产主义大学。它应该树立共产主义风格的校风,坚决贯彻党的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学校是课堂,是实验室,又是工厂;每个人是很好的学生,又是很好的劳动者,每个人既是脑力劳动者又是体力劳动者。陶书记号召同学们把自己培养成为热爱劳动、有坚定的阶级观念、群众观念和有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新人。许多嘉宾也讲了话,表示祝贺。大会是隆重的。此时此刻,大家的心情是激动振奋的,能够成为新型的暨南大学的师生,大家感到无比自豪,而我,为成为暨大复校首届中文系学生而感到骄傲!
1958年9月24日开学典礼后,中文系同学与潘翠青、饶芃子老师合影(钟毓材珍藏)
这一天是值得纪念的好日子,天气特别清爽,秋阳明丽,万里晴空。校门口上方的大红横额,彩旗飘扬。中文系全体同学在校门口照相留念。
下午3时,中文系篮球队和水产系篮球队进行了一场友谊比赛,我们系里有陈特精、丘英华、邓自强、林先和等篮球健将,他们表现得很出色,结果我们系战胜了水产系。
下午6时,全校学生在饭堂聚餐,中文系学生还邀请叶孟贞秘书和一些老师前来参加聚餐,大家兴高采烈,欢天喜地。
晚上,在大礼堂举行盛大的文艺晚会,表演的节目还算精彩。文艺晚会结束后,放映了电影《民兵的女儿》。最后,大家在大礼堂举行交谊舞会。
由萧殷主任倡议,中文系编选了华南新民歌选集,先是多位老师从华南各地选来新民歌,最后由萧主任选定。早在我们还没有去江村炼焦前,萧主任已经叫我们去抄过一些民歌。后来,我们从江村炼焦回来,为了补充和定稿,系里找了我、李耀华、李玉梅和周霭楣等几位同学负责把最新选出来的民歌在稿纸上抄正。我们在教学大楼顶层的萧主任办公室前面的会议室里工作。这时候,萧主任的家人还在北京,他自己一个人居住和工作都在这教学大楼的顶楼里,事务繁重,生活艰苦。我们谁也不敢偷懒,埋首认真地抄写民歌。萧主任关心我们,时不时来看看我们,说:“你们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下。”我们都说不累,他笑笑,然后走回自己那间小办公室,做自己的事情。
《荔枝满山一片红》封面
这本华南新民歌选集,萧殷主任取名为《荔枝满山一片红》,并且亲自作了《社会主义缔造者的歌声》的序文,以暨南大学中文系的名义,交由北京的作家出版社出版。
萧殷主任这篇序文阐明民歌产生于劳动,自古以来民歌就为群众所喜闻乐见。这是一篇高水平的,赞扬新时代新民歌的思想性与艺术性的文章,具有萧殷主任文学评论文章的独特风格。
为了纪念我们中文系在江村炼焦的辛苦劳动以及取得的成果,系领导决定由中文系创作“炼焦大合唱”。想不到我们中文系果真是卧虎藏龙,什么人才都有,从部队转业来的梁江同学竟然会作大型合唱曲谱,而且具有专业水平。歌词自然由张振金同学负责,他是我们系最有才华的一位同学,写得一手好诗。这次他填写的“炼焦大合唱”歌词,出色,动人,充满真情实感。振金说,“炼焦大合唱”是学习《黄河大合唱》的形式,共由八首歌组成。开头是:
哎哟,哎哟,太阳还没出山岗,
炼焦工地天大亮
你上煤哟我出焦哟,
大家一片忙!
…………
这是名副其实的大合唱,有男女混合唱、男声小组唱、女声小组唱、男声独唱等综合性的大型合唱。
大合唱的主旋律恢宏、雄浑,富于感情,真实地反映了大炼焦的火热、冲天的干劲、欢乐高昂的情绪。其中的女声小调又是那么地优美动听……
“炼焦大合唱”演出现场(黄卓才珍藏电子版)
满天笑,满河歌,一群姑娘走过河。
问声姑娘哪里去,乐得河水翻金波。
阿妹,告诉哥,昨天公社割完禾。
今朝整装炼焦去,教我为何不唱歌!
河水深,扶着哥,阿哥拉妹走过河。
河水深深情更深,同唱一首炼焦歌。
同学们苦练了两个多月,“炼焦大合唱”在1959年春节文艺晚会上演出的时候,轰动一时,深受全校师生的赞赏。
1959年3月底,为纪念五四运动40周年,系领导决定由我们中文系在五四运动40周年纪念晚会上演出大型话剧《扬子江暴风雨》。这是田汉创作的一部大型爱国话剧,其中有聂耳所作的《毕业歌》《铁蹄下的歌女》等闻名全国的歌曲。当年《毕业歌》感动了千千万万中国青年,从而使他们走向社会,走向抗日战场:
同学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
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
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
巨浪,巨浪,不断地增涨!
同学们!同学们!
快拿出力量,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另一首《铁蹄下的歌女》唱出了被压迫女性的悲哀,激发了女性反抗的怒火,从而使她们走向抗日斗争前列:
…………
为了饥寒交迫,我们到处哀歌,
尝尽了人生的滋味,
舞女是永远的漂流,
谁甘心做人的奴隶,
谁愿意让乡土沦丧?
可怜是铁蹄下的歌女,
被鞭打得遍体鳞伤!
由于当时的斗争形势,为了激发学生的爱国情绪、革命精神,中文系领导选了这部反帝爱国而又具有独特风格的话剧进行演出。
系里指派李大洲、李耀华、黄裕珠、孔令邦、徐顺生和我组成话剧筹备小组,导演主要由大洲担任。大洲是我们系中最年轻的同学之一,长得瘦小,肤色皓白,不知道谁给他起了“小白兔”的花名,尤其是女生,便“小白兔”“小白兔”地叫他了。别看大洲年纪轻轻,他从小热爱读书、热爱文学,写得一手好诗、好字,特别钟情古典文学。我和他都是喜爱文学创作的人,很谈得来,知道他比较少接触俄罗斯文学,便借了《普希金诗集》《上尉的女儿》《杜布罗夫斯基》等作品给他看,他很喜欢。想不到这个“小白兔”很厉害,竟然对戏剧也有所涉猎、颇有心得,当起导演头头是道,指导演员如何做表情、如何走位等,又指挥这指挥那的……
话剧中,李耀华、孔令邦和我扮演毕业生,唱《毕业歌》;徐兆文和李玉梅扮演歌女,唱《铁蹄下的歌女》;黄裕珠扮演打石女工领袖,带领女工们进行斗争……
经过两个月积极而紧张的排练,我们终于在纪念五四运动40周年的晚会上演出,引起极大轰动,得到全校师生的赞赏,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1959年秋天,我们回到学校开学,9月13日,全系召开反右倾鼓干劲的誓师大会,提出让我们每人创作各种文学作品,作为迎接国庆10周年的献礼,届时搞一个作品展览。这个提议立刻得到同学们的热烈支持;接着,各班很快贴出了大张的挑战书,小组与小组、个人与个人也展开了竞争。
到了这个时候,每位同学都情绪高涨,我感到很振奋,祖国的大生日,难道可以无动于衷吗?不!不能!我上台讲话,向振金、达仪等同学提出挑战。我的讲话是这样的:
“一个热爱自己母亲的人,每当母亲生日的时候,总要买一些珍贵的礼物,答谢她的养育之恩。
“现在,我们伟大的母亲——祖国到了生日的时候,难道我们能两手空空吗?不!不能!
“钢铁工人用钢铁作为献礼,建筑工人以高楼大厦作为献礼,我们既没有特别的生产技能,也没有什么本领,但是作为一个文科大学生,还是可以拿起笔来,把自己的感受写下来,哪怕是不成熟的东西,也要表示自己的一份心意。因此,在这十多天里,我一定鼓足干劲,写一部中篇小说,向写长诗的张振金、徐达仪同学挑战,也向写小说的李大洲、叶桂祥同学挑战。
“平日我们口口声声说要热爱祖国,现在已经到了实现诺言的时候,是时候了,同学们!”
我的讲话,得到了同学们热烈的反响,大家都赞同我的提议,振金、达仪、大洲和桂祥都接受我的挑战,一时间,同学们都动员起来了,往后的十多天,除了上课,课余时间大家都埋头努力创作自己的作品。不少同学为赶写作品而通宵达旦地奋战,我也苦战了好几个通宵,将原先写了5万字的长篇小说《椰岛上晓雾迷茫》扩充,突击多写了7万字,共12万字。这是一部描述印度尼西亚华侨青年和一位西爪哇姑娘参加革命而发生恋情的故事。由于时间紧迫,写得粗糙,情节有些松散,我在写作过程中就发现了,便记了下来,待以后修改。因为赶时间,我还请女同学帮忙在稿纸上抄正,李玉梅、徐兆文和伍素娴都很热心,为了抄好文稿,也苦战到深夜。她们边抄边看,也提了不少意见。兆文说,故事很动人,引人入胜,有些人物形象鲜明突出,凝聚了作者的生活体会。不过,内容写得比较烦琐。我告诉她,我以后会改。对于她们三人的帮忙,我是心存感激的。
我们没有辜负系领导的期望,总算完成了创作任务。国庆10周年的献礼作品如期展出,展厅设在中文系办公室里,一张长桌摆满了同学们的作品,琳琅满目。我的小说《椰岛上晓雾迷茫》被装订成厚厚的一本;长诗作品,有振金、达仪和满荣的,振金的长诗《祖国颂》还发表在《暨南大学》校刊;全版刊登大洲和桂祥写的小说;卓才有散文作品;学淡有画作。系里的许多同学也都展出了他们的作品。
2022年2月10日写于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