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朱郁文： 您觉得广州这个地方跟别的城市最大的不同是什么？这种不同对您的写作有怎样的影响？
张 欣： 我觉得是务实。不是有人说过：“广东人最大的优点是务实，最大的缺点是太务实。”这边的作家很少是很虚的，不会整天讲鸡汤或说一些没边际的“诗和远方”之类的东西，一般都比较具体。没有人会因为你是一个作家而高看你一眼，它就造成了作家本身也很务实。你是干什么的不重要，关键是你干得好不好，有没有干出个名堂来，这是广州特别务实的一个标识，从上到下处处都是这样。所以构思小说写东西的时候我自己就会有一个安稳的底色，就是说你跟大家是一样的，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同，没有那种攀登“高峰”什么的，我写作从没那么想过。
朱郁文： 这些是对您个人的观念、思想包括生活方式、写作方式的影响，它对作品的影响是什么？
张 欣： 我前段时间为小说《千万与春住》写自序用了一个标题“日常即殿宇”。作为一个小说家，我有一个很深的体会，我觉得最难的是写日常，因为太具体了。很多人的小说，你看了之后会发现里面全部都是所谓的思想，但我们看《红楼梦》《金瓶梅》就不是，它们有很具体的生活，比如买了什么东西，别人送了什么，作者不厌其烦地讲。我觉得日常其实挺难写的。
日常生活场景的描写对小说家的考验还是挺大的。看似稀松平常，你就是写不出来，或者你写的全部都一样，饺子就是湾仔码头，咖啡就是星巴克，奶茶就是喜茶，你不知不觉就跟别人写的一样。很早以前有几个刊物主编说他们那段时间收到的稿子全都是写和尚、讲寺庙的，晨钟暮鼓什么的，可见作家已经到了一种地步——“我实在没什么可写的了，我觉得这应该是个独特的题材”。但我告诉你，就没有独特的题材，你觉得这个很特别，其实别人早就写过了。
以前我写都市文学可能写个什么东西是别人没见过的，比如写一个手表、一个包什么的，现在没有这个情况了，所有的奢侈品年轻人都用过，而且只会比你写得更好，他们会觉得，你还在说这个？老土！所以我觉得写日常挺难。现在我到珠江新城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还是得到老城区去走一走。老城区有那种街巷，会有一些东西让你有感觉，可以看到一些生活的痕迹。
朱郁文： 那种市民生活气息。
张 欣： 对。但你看珠江新城，规划得特别好的一个区域，什么都一样，怎么写？
朱郁文： 像刚刚从流水线上出来的一个产品。
张 欣： 对，你怎么写？你写一个女性穿着高跟鞋或者什么裙子之类的？这都已被人写烂了。你怎么让这个人跳出来、让人家觉得真实？很难的。所以我觉得日常还是挺难写的。
朱郁文： 就是说：第一，写日常非常重要；第二，写日常很难。
张 欣： 对。
朱郁文： 很多作家回避写日常，不是说他认为日常不值得写，可能就是第二个问题，他写不好，越是日常的越不好把握。
张 欣： 有不好把握的一面，我觉得这也看个人。比如老舍的《骆驼祥子》，可能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都很正常，但他对北京市民特别是对草根阶层的那种生活的熟悉，还是很让人佩服的。包括他的一些散文，他若不注意日常生活，是写不出的。所以我觉得不是作家不会写，是我们太小看生活了。
我的很多朋友都是作家之外的人，就是生活中的那种。我发现他们很务实，很多生活的常识他们都知道，但是很多作家不知道。那你说作家在干什么呢？你去问，他们都在看书，他们觉得看书更重要。
朱郁文： 作家的生活圈对写作有很大的影响，是吗？
张 欣： 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包括很优秀的作家。就像有的作家还在写知青，好像后面的生活对他们是没用的。他们似乎对现代生活有一种鄙视，就觉得“这样可以了啊，为什么还要用特别好的呀？为什么还要买更大的房子”？他们很鄙视这种东西，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文化人该追求的，人应该去想一些有思想性的东西，他们关心的都是这些内容。但反过来我就说，那你生活了吗？作家早就离开知青生活了，但为什么写不了当下呢？为什么还是要写回当年的生活呢？难道只对当年的生活有那种文学的感觉吗？对于这些，当然我也没什么答案，但我觉得我一直都是与时俱进、紧跟这个时代的。我从来没觉得20世纪80年代格外好，而是觉得你就是要跟着时代走，一起往前走，不知道的事你就要去了解清楚。当然我也不是什么达人，互联网的好多事我都不知道，但我至少有好奇心，不知道我就去问、去了解。我觉得很多作家停留在过去的辉煌中。
朱郁文： 像您这种状态我觉得在作家中很少，作家是不是都有一种怀旧的情结？
张 欣： 不是怀不怀旧，我觉得是他们觉得这不重要。
我们都特别喜欢汪曾祺。我当年跟着朋友去汪曾祺家，他说“你们留下来吃饭”。然后，他就切、炒，边做边说为什么要这样子，比如说炒素菜要用荤油，但有肉的菜你就要用素油，他的生活常识丰富得让人很惊讶。你看他的书里无时无刻不在讲生活中的常识，很多很日常的或当地特有的东西，我看得真的是津津有味。类似这样的，我不觉得是怀旧，而是重不重视的问题。
你看陆文夫的《美食家》，要吃头啖面、喝头啖汤，要把那个消化掉再吃别的，那就要洗热水澡，要按摩。当时大家开玩笑说陆文夫的小说应该归入食谱栏里，因为他讲得很细致，什么面用什么样的汤，中间放什么样的东西等。陆文夫不算一个非常著名的作家，但他对这些生活细节一直都记着，这样的作家我内心会比较认可，因为我觉得小说就是往小里写，往深处想。你应该去注意那些小的，应该去注意这种“毛细血管”，就是我们生活中的那种东西。这是我的价值观，所以我会很关心，而且我对这些有兴趣，我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我还是会有好奇心，我觉得写作根本就离不开这些。我对日常那么感兴趣，我不敢说得心应手，但至少我会比一般的人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