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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同窗挚友

第一次“共大”后,由 12 个班级缩编成 4 个班级,我所在的一连二排是一个新的集体,原先初一(11)班的同学没有几个。在仅有的几个同学中,陈泽松和周赣生算是和我玩得好的同学。周赣生与我一起去串联,年龄、个头相仿,也谈得来。合并班级后不知道什么原因,相互间疏远了。到了初三年级,大多数班级都是男生与男生坐,女生跟女生坐。但我们班主任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唯恐男女同学有界限,硬是要安排我们男女生坐同桌。我的同桌是李咏峰同学。而且,老师还搞“一对一,一帮红”活动,也是要男女生一对。我和李传红同学是“一对一,一帮红”。李传红是我们小组的组长,肯定是她帮助我的。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哭起来了,我也莫名其妙。后来偶然知道,好像是因为我没有什么进步,不如别人的“对子”,导致她受到老师的批评。所以,老师要求开展谈心活动,指出我的缺点,帮助我上进。

一连二排里我有一个最要好的同学,他就是庄书云,也是中学生时代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位兄弟般的挚友。庄书云同学因为小时候患小儿麻痹症留下右脚萎缩的后遗症,走起路来有点瘸,有的同学管他叫“瘸子”,我可从来没有叫过他的诨名。我从来都很尊敬他,觉得他很聪明,很有知识,比我懂得更多的东西。他特别能思辨,更重要的是他不会看不起我。我们同班又是同路上学和放学,天天都是形影不离。

庄书云同学家住赣州市水东大码头,那里的风水很好。清澈的贡江水从他们家门前流过,江的对面是宋城古城墙。他家的左侧是东河大桥,一座七孔的公路大桥横跨东西,远方是赣州市的峰山;右侧是一座几十条船连接起来的步行浮桥,主要用于两岸人员的来往。从他家门前下到河边有十多级花岗岩的台阶,而河岸边有一棵百年的大榕树,树荫覆盖河岸,夏日里绿荫如盖,外面赤日炎炎,树下却是凉风习习,让人倍感大自然的造化与恩赐。清澈的河水,广阔的浓荫和干净的花岗岩石阶成为天然的洗衣坊,早晚间有人挥着杵棒敲打衣被,有人撸起袖子搓洗衬衫,还有人展开床单,让流动的河水冲掉污垢。不知是谁说了一个笑话,引来这些辛苦女人的一阵大笑。榕树下、码头边从来不缺这种欢声笑语。一到夏天,光腚的孩子们,欢天喜地,一个跳下,一个跃起,相互追逐,好一派水中嬉闹的场景。

庄书云家的房子盖得也很不错,两层青砖独栋的楼房,进门还有一个小院子。离他们家的背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座不高的小山叫马祖岩,山上有一座庙宇叫马祖庙。据明嘉靖版《赣州府志》记载,唐开元二十年(732)前后,马祖率徒众自临川西里山南下,来此诛茅觅洞栖身修行。但在此时间不长,马祖即率徒迁锡于城东北龚公山。明万历年间(1573—1620)悟学和尚携徒本慧来此建寺,冠名曰“马祖岩寺”。水东佛日峰,不过 263 米,却是俯瞰赣州城的好地方。伫立山巅,往西边望去,繁华的城市温柔地匍匐着,但见人家稠密,华舍连绵,城墙逶迤,门楼耸秀,船帆林立,贡水长流,三江如虹。在这里,远可窥孤郁的郁孤台、望阙台,近可见古天竺寺、江东庙,山上有茂林修竹、珍禽异兽,山下有村舍人家、田野阡陌,身边有清澈流泉、芬芳野花……

在我的印象中,庄书云家一共有七兄妹,他也是排行老三,叫三仔。第一眼见到他父亲,就知道他是一个饱经风霜、常年在水上作业的船工。赭色的脸,笑眯眯的眼睛,深深的额头纹格外清晰,刻画出岁月的艰辛,满脸的褶皱留下了人间的沧桑。庄书云的母亲非常和蔼、慈祥,说话轻声细语,整天忙个不停。我每次去到她家,她总是微笑地告诉我庄书云在什么地方。我与他的兄妹们关系也很好,似乎已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因此,只要有闲暇的时间,我第一时间就是上他家去。

1969 年,赣州下了一场多年未见的大雪。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伴着呼呼狂啸的北风,起舞在灰色的天空,令人陶醉,令人欣喜。此时此刻,我立马想到的是去找庄书云。穿上雨鞋,走出巷子,从中山路向建春门走去。冒着大雪走过浮桥,登上河堤石阶,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们家。有点扫兴,他妈妈说,他们去马祖岩了,我应了一声,就朝马祖岩方向走去。雪下个不停,越积越厚,为了尽快找着他们,我几乎是小跑着赶到马祖岩山下,但根本不见他们的人影。我想,他们是不是在山上?又赶忙往山上走,待我爬到山上,只听见耳边飕飕的寒风,吹得松树呼呼地响,好像万马奔腾似的,非常壮观。再看看对面的赣州城,一片银装素裹,白霭茫茫。为了能尽快地找着他们,来不及更多地停留。也许他们离开了,也许他们根本没有上山。除我之外,一个人都没有。无奈,我只好原路返回。走到半路,庄书云把我接着,一道回到了他家。到他家时,我可能走得太急有点虚脱,就躺在了庄书云床上。他妈妈给我做了一碗姜汤,不一会儿就缓过神来了。

我和庄书云的友谊纯真无华,和他的感情也是敦厚质朴。有一次,我们班级搞训练活动,夜间拉练到沙石埠。不知是清晨的凉风,还是夜间的温差使然,庄书云同学突然全身冒冷汗,四肢无力,停下脚步走不动了。领队和其他同学因为要赶往目的地,来不及照顾他。看到这种情形,我主动向老师提出,留下陪着他,一直等到天亮。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不能待得太久。我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公路方向走。这时,庄书云的脸色很难看,显得非常疲惫和痛苦。我只好暂时把他放在道路边休息,只身一人到公路上拦开往城里的汽车,拦了好几辆都无功而返。但我仍然不甘心,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好心的司机,他看见庄书云这副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答应把我们带到城门口。我们坐上他的车,在东门口下的车。然后,我们沿着东郊路步行回到庄书云家,让他好好休息。庄书云也把我家的困难当作他自己的困难。记得有一次学校给他发了 4 块钱的助学金,他二话没说就给了我,供我接济家里的生活。

我有时也想不明白,家中的生活怎么就困难到这种地步?照理来说,家中人口不多,养父在工厂工资也不少,怎么会不够用?左思右想,可能是养父不会管理这个家,更不知道家中需要有积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反正,这个月用完后,下一个月还有工资发。另外,他也很豪爽,很大方,只要人家逗逗他,他即刻就会掏出钱来,请人家吃饭、喝酒。每年有不少次把厂里的工友领回家,吃吃喝喝。这些酒肉朋友,吃完后嘴一抹就走了。当我们家真有什么困难时,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再有,他一般晚上很少待在家里,喜欢去茶社喝茶、聊天,这也是开销啊。因此,一旦家里生活发生困难,就只能抓瞎,四处借钱。

庄书云同学对我的影响,除了我们之间的友好交往外,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家的书,以及这些书中的知识。他姐夫大学毕业后在赣州地委党校当教员,庄书云常常从他姐夫那里借书回家,而我每次去他们家不是借书,就是还书。虽然,那时学校上课很少,学到的知识也不多,而我的知识来源,除了从社会大众传媒获得一部分外,主要的还是来自庄书云家的书籍。哲学、文学、社会学等方面的书籍我们都看,几乎是博览群书。毫不夸张地说,我后期能有长进,与当时所阅读的书籍、增长的知识是分不开的。因此,我非常庆幸初中时代能有这样一位同学与挚友。我常常将自己比喻为“一棵被压在石头下的小草,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钻出缝隙,探出嫩芽,伸展绿叶,接受阳光,不断生长”。而小草生长的养分却是来自这些书籍中的知识。

庄书云同学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人,在我看来,上天似乎有点对他不太公平。小的时候病魔摧残,小儿麻痹症让他右脚残疾。初中毕业,因为残疾,学校照顾他没有去走“共大”,分配在赣州灯泡厂吹灯泡壳。这个工作是很累的,温度高、强度大,但在那个进厂难的时代,能当上一名工人也是令人羡慕的。开始,还是平平常常地过着。但庄书云也是一个不太安分的人,在灯泡厂,也不知他受到哪来的影响,竟然对“李九莲事件”感兴趣。“文革”期间,因为李九莲问题在赣州市形成两派。某些人以“李九莲事件调查团”为名,占据赣州公园,设立高音喇叭对着赣州市公安局。这个事情闹得很大,甚至还有人冲击兴国监狱。有一次,庄书云同学跟着别人坐车去吉安搞活动,车在半路翻了,他的那条坏了的腿又摔断了,住进了吉安人民医院,真是自认倒霉。“李九莲”一事,庄书云同学曾动员我参加。而对这种分辨不清的事情,尤其与政府和公安部门对抗的事情,我是不会轻易参与的,更不会和他们搅在一起,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去赌博。因此,尽管我和庄书云同学是好朋友,但对这种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我还是会保持清醒的头脑。原以为吉安一跤能把他摔醒,但是,他认定的事情也是难以改变的,听说他依旧参与“李九莲”的活动。由于长时间没有上班,他最后被厂里除名了。

改革开放初期,他在赣州市社队企业局做过一些商贸事务,如果继续做下去也是没有问题的。不知何故,做了一段时间又辞职回家了。回到家后,跟着他哥哥搞了一段时间的食用菌,结果又做不下去。听说,他在水东沿垇办了一个木材加工厂,结果还是亏了本。在这期间,听说他去修理漏雨的老屋,爬在楼梯上不小心人与楼梯一起摔下来,又把那只坏腿摔断了,真是磨难不少。我调广州后不久,庄书云结婚了,我在暨南大学接待了他们夫妻俩。我心想,这下可好了,从此他们可算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了。由于我们身处两地,彼此之间的往来少了很多,我只是在回赣州的时候去看看他和他的父母。

2012 年 8 月的一天,我的学生谢祥禄来广州家中看望我,他突然告诉我说,庄书云去世了。顿时,我大吃一惊,根本不敢相信。春节期间,我还跟他通过电话,他还说自己过得不错,叫我不要担心他,谁知几个月后就说他不在了,怎么能相信呢?我立马打电话给在赣州的同学,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给我说一声?得知庄书云逝世的消息,我心里万分难过,眼泪从眼眶中流出,一阵苦楚。回想我们从相识、相知到建立兄弟般的友谊,回想他和他们一家人对我的关爱,我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真是莫大的遗憾。太太在一旁安慰我,说有机会回到赣州后再去看看他。我从同学熊衍国处得知庄书云爱人小兰的电话。在电话中,小兰把她先生得病和去世前前后后的情况都给我说了一遍,我也算基本清楚了庄书云的疾病和整个过程,并安慰小兰节哀顺变。

2013 年我和太太回了一次赣州,电话中约好与小兰在水东老家相见。我们从东河大桥东侧沿着贡江河边向庄书云家走去。走到水东的大庙前时,我对太太说,我们高中好几位同学原来住在这附近。沿着当年的老路,边走边看,周边真的很沉重、很衰老的样子。这时,小兰迎面而来,她引导我们进入院子。当年一个宽敞、整洁的大院竟然变得这样冷冷清清,没有一点生气。我们一道走进了厅堂,正面摆着庄书云的遗像,我仔细端详着,发现遗像中的庄书云与我原先印象中的他相比变化很大,似乎早就走了形。我和太太分别给他上了香,还给他磕了头,行了大礼,以示尊重与悼念。在庄书云遗像的左上端挂了多幅遗像,分别是庄书云的祖父、祖母、大爷、父亲、母亲、叔叔以及婶婶,这些人我在庄书云家基本上都曾见到过。庄书云妈妈在病床上我还见过她。他妈妈眼睛不好,看不清人,当我来到她的病榻前问她,我是谁?她很清醒地说,你是何万宁。现在,庄书云的儿子在浙江杭州工作,成家立业,有了一个女儿,小兰跟她们一起生活。

喝火令·忆友

久别情缘故,重逢义更深。对樽无语醉吾心。梅岭郁香花旧,何处影芳寻。

忆起浮桥泳,思怀马祖吟。恰时欢悦少年音。岂忘崆云,岂忘洞泉林。岂忘淡烟峰老,往事迄如今。 oWwRxoZcI7bvHHOJe9kspHBZU5YTyAYcCkkRsMMrYyyHVHX74FwB5b/WhPThKA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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