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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管卡里格拉姆乡的田庄

泰戈尔先去了卡里格拉姆乡。他的船行驶的河道时而宽阔,时而狭窄。两岸陡峭,树荫浓密。有一段河道,水流湍急,十几个船夫拉纤,木船才能缓慢前行。前面是宽大的“贾兰”沼泽地,水从那儿涌进河道。费劲儿地撑篙,绕过一个个危险的漩涡,他的船进了沼泽地。四周水泽茫茫,时而遇到杂草丛生的小土丘。水浅的地方,船触到河泥,大约一个小时,船夫下水推船,异常辛苦。途经比拉赫姆普尔乡,河水仿佛不流动。河面上漂浮着水浮萍,闻见像村里池塘静水似的难闻气味。到了晚上,周围无数蚊子飞舞,叮得他全身瘙痒难忍,他实在受不了,就有了半道返城的念头。

在河上艰苦航行三天,泰戈尔终于到达波迪索尔,入住了位于纳格尔河畔的庄园两层办公楼房。这是西式风格的建筑,正门两根十米高的石柱托着的四方形平台上,趴着两只警惕地注视门外的石狮。正方形楼房中间,是一个院子。

黄昏时分,泰戈尔外出散步。广袤的原野,宏大的静默,只有在沙土里筑窝栖息的不知名的鸟儿,随着暮色渐浓,见他在它们幽秘的巢外来回走动,以怀疑、焦虑的音调冲他嘁嘁喳喳地啼叫。一钩下弦月悄然洒下清辉。河畔一串浅浅的足印朝田野延伸过去,他低着头一面走一面思考田庄的问题。

泰戈尔每天乘船查看水稻和黄麻的长势。途中,他的船泊在小河转弯处,河岸很高,一百米开外看不见他的船。从北面走来拉纤的船夫,一拐弯忽然看见杳无人迹的原野尽头奇怪地泊着一艘船,大为惊异,脱口说道:

“咦,这是谁的船呀?”

“看上去像地主家的嘛。”

“干吗停在这儿,不停在庄园里?”

“八成是来呼吸新鲜空气的吧。”

这样的对话,他听过好几次了。显然,当地人以为泰戈尔是来游山玩水,调节一下生活节奏,不知道他肩负重任,要长期在乡下掌管田庄。

他的木船渐渐驶近村庄。村里有几幢茅屋和土坯房,此外,有几座草垛、酸枣树、杧果树和竹林。三四只山羊在啃草,几个光屁股男孩儿在玩耍。河边简易码头上,有的人在洗澡,有的人在洗衣服,有的人在刷碗擦盘。一位害羞的村妇腋下夹着汲水的陶罐,两个手指稍稍撩开面纱,好奇地望着站在船头的年轻地主。她刚洗完澡的孩子,一丝不挂,通体黑亮,拽着母亲覆膝的裙裾,目不转睛地瞅着陌生人。

泰戈尔起初不熟悉田庄中某些不成文的规矩,面对有些人的款待、奉承和恭维,有些无所适从。泰戈尔为人正直,不习惯听下层平民低声下气地赞美他。早晨起床,他正在写作,管家进来恭敬地说,他该去处理田庄事务了。无奈,只得告别艺术女神,急忙起身去公事房,一连数小时处理了一大堆杂务。当佃户们诚惶诚恐地提出申诉、小头目双手合十谦恭地站在两边时,他心里觉得好笑,同他们相比,他似乎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大人物,只要使个眼色,就能救他们的命,而脸上一露出厌恶神色,他们就可能呜呼哀哉。他端坐在椅子上,装模作样,仿佛与众不同,是他们命运的主宰。

他在心里慨叹:“这是人世间一桩多么可笑的怪事呀!其实,在内心世界,我和他们一样,是有痛苦也有快乐的‘穷汉’。在这个世界上,我也有许多小的要求,也有许多寻常原因让我伤心落泪,过日子也得看有些人的脸色!这些养儿育女、牵牛扛犁下地干活儿、操持家务的心灵朴实的农民,对我有多大的误解啊!他们不知道我和他们一样是一个俗人。为维持这种误解,我每日必须衣冠楚楚,摆出威严神态,说话语气严厉。这样的隔阂不知道哪天才能打破!”

农民和佃户与泰戈尔相处了一段时间,发现他是古道热肠的开明地主,于是一有困难就上门求助。

有一天,他在公事房里处理杂务,同佃农交谈,问他们有什么要求时,突然来了五六个男孩儿,神色庄重地站在他面前。不等他发问,他们中间一个口齿伶俐的孩子就以纯正的孟加拉语演讲般地开始说道:“大人,承蒙天帝垂恩,您光临此地,我们这群不幸的村童真乃三生有幸啊!”他以抑扬顿挫的语调大约演讲了半小时,好几次背错,抬头眨巴着眼睛望着天空,想了想,纠正了继续往下背。

泰戈尔终于听明白了,他们的学校缺少椅子、凳子。他讲了缺少椅子、凳子的严重后果:“我们端坐于何处?受我们膜拜的老师当坐于何处?督学光临我们学校,我们恭请他坐于何处?”

听着这个小男孩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演讲,泰戈尔觉得好笑。这个男孩儿演讲,“日日”这个词,他不用孟加拉语单词“ohoroho”,而用梵文词“ro horoho”,“越过”这个词,他不用孟加拉语单词“otikromo”,而用梵文词“otik roya”。以缺少椅子、凳子为内容的孟加拉语演讲,掺杂这么多梵文词,让人听了感到真有点儿不伦不类、古里古怪。

其他佃农和管家见这个小家伙“精通”文言文,惊叹不已。他们在心里怪他们的父母:“爹妈舍不得花钱让我们念书,要不然,我们也能像他这样用纯正的语言提出自己的要求。”一个人用胳膊肘碰碰另一个人,用嫉恨的语气说:“这个小家伙是谁教的?”

他的演讲尚未结束,泰戈尔打断他说:“放心吧,我会给你们购置足够的椅子、凳子。”但他仍不罢休,停了片刻,从被打断的地方重新开始他的演讲。他锲而不舍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向泰戈尔鞠躬行礼,带着他的小伙伴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泰戈尔假如不答应提供椅子、凳子,他未必伤心,但他下苦功夫背下的演讲词,不让他讲完,他将感到恼怒。所以虽然手头有许多急事,泰戈尔仍耐着性子、神态自若地听他从头至尾背了一遍。

泰戈尔每天与佃农接触、交谈,与他们的隔阂不知不觉消弭了,心中洋溢着对佃农的爱怜,不愿意他们有任何愁苦。见他们像天真的孩子用充满诚意的声音埋怨,心里非常感动。当他们把对自己的称呼由“您”改为“你”、毫无顾虑地责备他时,心里像注满蜜一样,甜丝丝的。好几回听着他们絮絮叨叨,忍不住笑出声来,见他笑,他们也嘿嘿地笑了。

一天傍晚,泰戈尔出去散步,一个佃农远远地喊道:“喂,请站住!”他好生诧异地收住脚步。佃农上前俯身伸手沾他脚上的尘土,抹在胸口、头上,说:“俺这辈子有福了。”他发烧,咳嗽,三天米饭不曾沾牙。今天有了食欲,吃了顿饭,心里高兴,特意来沾泰戈尔足上的吉祥的尘土。泰戈尔不知道他足上的尘土能否起护佑的作用,但佃农的尊敬和爱戴是真诚的。看着这位老人皱纹纵横的脸上漾着稚童般的纯真,他觉得在这古老的土地上,唯有美和真情永远不会衰老,世界因此生机勃勃,他创作的源泉永不枯竭。 a0paJzDOWHWt6J5YGzkkkLqyzB5vu/qZ0p/+UuCneF7lQ+XHMPoFbc2zjnY4d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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