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月12日,在人民大会堂二楼举行的中华书局成立七十周年纪念会上,我见到了张伯驹先生及其夫人潘素女士,他们当众挥毫,为纪念会题诗作画,笔致雅秀,情怀高洁,受到了一致称赞。2月28日在《人民日报》上,又读到先生的诗词二首,才知道他已因病住院。其《鹧鸪天》词中云:“长希住此升平世,物我同春共万旬。”又《病居医院,怀大千兄》诗中云:“画图常看江山好,风物空见几月圆。”不禁低回往复,吟诵多时。对他热爱祖国、热爱生活、热爱社会主义老而弥笃的心情,不胜钦仰。
第二天星期一,本想进城就去医院看望他,却在进城的路上,遇到了石志廉同志,他告诉我说,张先生已于2月26日去世了。惊闻噩耗,悲痛不已。
张伯驹先生原籍河南项城,生前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山书画社社长。曾任燕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吉林省博物馆副馆长等职。他是我国著名的书画鉴赏收藏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作诗填词,为国内外所推重。著《丛碧书画录》《丛碧词》等书,词集经五次付印,得者宝之。近代历史掌故、戏曲文艺,亦先生之所长,已发表和未发表的论文、杂著,均待整理、编辑出版。
先生所藏书画,多得之新中国成立以前,在当年国宝大量被盗运外流的情况下,先生不惜罄其所有,甚至典质借贷,广事搜集,使许多价值连城的稀世之珍,得免流散。新中国成立后,先生慨然捐献国家。其中如著名的西晋陆机《平复帖》,隋展子虔《游春图》,唐李白《上阳台帖》、杜牧《张好好诗》,皆晋唐遗迹,人间仅存之品。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供众观赏。捐赠中国历史博物馆的,有清初马雄镇《汇草辨疑》稿本四大册,为研究草书者知而未见之巨著,此书从无刻本,弥足珍贵。又有宋代整幅侧理纸,幅大面宽,呈卷筒形,这幅罕见古纸,流传将近千年,原状未改,为研究我国古代造纸术之重要文物。先生生前捐献文物甚多,仅举数例,聊见一斑。
先生曾以收藏陆机《平复帖》名所居曰“平复堂”,以展子虔《游春图》名其园曰“展春园”,以杜牧《张好好诗》自号“好好先生”,皆镌刻印章,用于书画,见者皆谓涵意深远,情趣盎然。
先生除诗词书画外,并以联语名重文坛。楹联属于骈文、律诗派生文体,字数整齐,音调和谐,短小精悍。加之用书法艺术形式表现,成为我国人民喜闻乐见的特有文学作品。当十年动乱后期,先生由长春返回北京,除整理旧稿外,尝以撰写楹联为日课,联语皆用藏头嵌字格,分赠知交好友,作为纪念。这种格式的对联,虽属文字游戏,但真正做到词意贴切,则非易事。先生自谓撰写联语近三百副,用力不少,而持赠友好,实为生平乐事。1976年春,承先生惠赠一联:
树木新栽休斧伐;
青山长在有柴烧。
上下联首字嵌入我的名字,且见先生对植树造林、绿化祖国的志愿和胸襟,观者既叹对仗之工,又喜书法之美,无不交口赞誉。原拟在今春植树节为此联撰写小文,为宣传全民义务植树运动增添佳话,而先生竟先期逝世,这是使人意料不到的。为了寄托哀思,记述平日交往,我写了一副挽联,以志悼念:
书会忆追陪,不忍重看西晋帖;
春游成梦寐,何时更到北梅亭。
下联所写北梅亭,在北京西郊旸台山大觉寺,其地有辽代清水院碑,青松满院,红杏连山,为春游胜地。北方无梅,而杏花有“北梅”之称。亭为先生旧日与傅增湘、郭则沄、邢端诸老集资所建,昔年曾陪先生及其夫人潘素并常任侠、董绍明、石志廉诸同志旸台探杏,故联中及之。
1982年3月于北京竹影书屋